他们站在门外,走廊另一侧的巴洛克式凸肚窗明亮洁净,陆昂靠在窗边,神情随着医师一句一句说出口的结论, 越来越冷。
“……从病人的体型看,估计是一直都有食欲减退的症状……他应该原本就有长期重度抑郁的倾向, 这次则是急性抑郁发作,需要尽快进行医学干预治疗。”
医师谨慎地说。
陆昂眉头拧得都快变成一个结了, “长期?你说他一直都在生病?”
医师小心地点点头。
陆昂握紧了拳头,突然想到了什么, 眼神看向窗外, 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
他想到在射箭馆的更衣室里那一次……兰沉把药盒掉在地上, 然后蹲下去在他面前一颗一颗地把药捡起来, 近似于匍匐在他脚边。
而他那时,居然会抬脚踩住……兰沉想要捡起来的一颗药粒。
在他做出这个动作之后, 兰沉地抬起头, 安静地看了他一眼, 什么话都没说。
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仔细去想过,他踩着的,究竟是什么。
陆昂简直无法再细想下去。
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脏沉甸甸在胸腔里下坠,他难以忍受,握拳锤了一下窗台,立刻转身就向房间内走去。
“殿下,殿下!病人现在——”医师急忙在他身后想喊住他。
可陆昂听也不听,径直冲到兰沉的床前,脚步急促万分。
兰沉躺在床上,眼神静默,看到他进来,睫毛微微地颤了下。
陆昂停了下来。
他原本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看到兰沉这个样子,忽然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只能无声地蹲下去,心里满满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紧紧握住了兰沉的手。
……年轻的皇子终究学不会道歉,却也已经在试着,给予他所有的温柔。
那双好看的午夜蓝眼睛低低看向兰沉,像是一片低语的蓝色海洋。
兰沉靠在枕头上,稍微歪过头,眼神从陆昂的脸上落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昂伸手碰了碰他的头发,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一想起那天自己所做的事,他就满心焦灼,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弥补他加诸在兰沉身上的伤痕。
他开不了口,喉咙里却烧得刺痛,恨不得回到几天前给自己一拳,握着兰沉的手,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殿下……请问您需要我们立刻给病人做心理干预治疗吗?他的情况有点严重了……”心理医师走进房间,犹豫地问。
陆昂点了点头,仍抓着兰沉的手,终于开口:“你、你这几天,都住在皇宫吧,我让他们给你看病……”
兰沉没有说话,眼神有些发愣,哪里还有陆昂认识的那个兰沉的影子。
陆昂完全看不得他这副模样,转过头,心情低落地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点的,你快点好起来。”
病床上的少年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听见皇子的承诺。
……又或者他听见了,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兰沉就这样在皇宫里住了下了来。
他来的第一天晚上连觉也睡不着,一直迷迷糊糊地惊醒,陆昂没离开房间,就坐在他床对面的一张扶手椅上,在黑暗中撑着下巴小寐。
兰沉每次一惊醒,就会从床上坐起来,摸着周围的东西,像是不明白自己在哪里。
……而且他还把陆昂认成了宗霆。
陆昂开灯去看他的时候,兰沉就会发出小声的尖叫,在床上一直往后靠,把身体都贴到床头靠垫上,神情惊恐,声音发抖:“别过来……求求你……别过来……”
陆昂起初并没有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怕自己,不解地问:”怎么了?“
兰沉拼命摇头,眼睛里全是泪水,他咬住自己的拳头,呜咽着说:“……不要过来了……宗霆……我好痛……”
陆昂站在床边,理智一寸一寸断裂。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不至于让自己半夜就去给宗霆一拳。他气得眼睛都发红,声音不自觉低哑:“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兰沉只是摇头,在陆昂靠近的时候挣扎得更加剧烈。
“你看清楚我是谁!”陆昂强硬地固定住他的手腕,把兰沉压在自己怀里,让兰沉和自己对视,“我不是宗霆,你看看我是谁。”
兰沉起先是发抖和哭叫,然后才慢慢意识到这个抱着他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颤抖渐渐平息,饱含眼泪的双眼描摹陆昂的轮廓,“啊……啊。”
“……没事了,我不会像他一样伤害你的,”陆昂笨拙地安慰他,蓝眼睛在灯光下泛出一点暖黄,“你只是做噩梦了,知道吗?”
兰沉微微张开嘴巴,嘴唇剥落的死皮粘出一条白线,眼角的泪珠滑落至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