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颢哥儿,”桓敞拈起酒杯喝了一口烫得热热的柏叶酒,见次子盯着幺女出神,眨了眨眼睛,捋着胡须,嘴角噙笑道:“你去抱抱你金珠妹妹。你还没抱过她罢?”
桓颢一怔:……
甄夫人却面露担忧,斟酌着赔笑道:“二郎自己还是个孩子,从没抱过孩子,老爷让他去抱金珠,不是为难他吗?”
她希望桓颢拒绝。
“是,父亲。”平直的唇角微勾,墨黑的眼眸半垂,桓颢应道。
小郎君弯腰,朝一身丁香紫的金珠妹妹张开双臂,抿唇一笑,引逗道:“金珠,来,到二哥这儿来。”
甄夫人一怔。
桓敞甚是欣慰地点头,与甄夫人对视一眼。
甄夫人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担心桓颢会对自己的宝贝女儿不利,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金珠听见桓颢唤自己,看一眼他。
纯净的眸子对上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墨黑眸子,莫名一怔,转身,嘴巴一扁,寻找奶娘的身影,小短腿颠颠地扑向奶娘的怀抱,哇哇地哭起来。
哭声嘹亮。
稚嫩的脸颊上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桓颢无奈地收回手,坐直身子,抿唇不语。
桓敞一挑眉,盯甄夫人一眼,沉声:“你平日里便是这么教女儿的吗?动不动就哭。”
“金珠认生。”甄夫人讪讪笑道:“以后他们兄妹俩多亲热亲热,自然就不怕了。”
桓颢微微扯了扯唇角。
“还等什么以后?”桓敞把酒杯重重一放,唬得甄夫人捂着心口抚了抚,“今日是除夕,长夜漫漫,便是最好的时机。”
“奶娘,把金珠交到二郎手上。”桓敞用手指着金珠和桓颢道。
奶娘看一眼甄夫人的脸色,后者一脸不悦,但是没有开口说不行,便只好答应着把金珠交给桓颢。
桓颢一怔,没有动。
奶娘哄着金珠:“不哭不哭,二哥哥抱啊。”
奶娘把人交给桓颢。
桓颢犹豫着伸出双手,眼见得人就要交到他手上时,他却忽然立起身,圈椅往后一退。
桓敞和甄夫人都惊讶地看着他。
桓颂也抬眼淡淡地注视着他。
恰在这时,外面丫鬟来报:“回老爷、太太,三姑娘来看二郎。”
桓敞怔了一瞬,一扬眉,颔首:“既如此,你便去罢。”
桓颢恭敬应了个是,如蒙大赦,退出了堂屋。
桓颢一出去,甄夫人、奶娘都松了一口气。
“有你这么当嫡母的吗?”桓敞闷了一口酒,银酒杯用力一放,“你防二郎跟防贼似的,这孩子不傻,他岂能不知你不喜他?你不喜他,他一个孩子,又岂能以德报怨,接纳金珠?”
甄夫人一噎,气得倒仰,眼睛里噙满泪水,捏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泪花,委委屈屈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你看我不顺眼,把我休了便是。何必大过年的寻我的不是,叫我以后还有何脸面约束底下的人?”
“夫人,你是个聪明人,为何总要为夫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你说同样的话?”桓敞脸色沉凝,又自斟自饮,仰起脖子灌了一杯酒,叹道:“二郎自生下来,便没了生母,只得你一个嫡母,他性子虽然孤僻,然本性是好的,你若肯拿出三分真心待他,他必会奉你为母,你何不看在为夫的面子上,对他宽宏些?何必总这么咄咄逼人?”
深埋内心的痛苦爬出胸腔,从眼睛里冒出来。
沉默不语的桓颂见了,心里一紧,竟有种心疼父亲的感觉。
甄夫人继续抽抽搭搭,没有吭声。
“老爷,太太,”奶娘一边拍着金珠的背,一边插道:“今儿是除夕,快别说些晦气话了,妨碍来年的运势呢。颂哥儿也在这里,他见了,心里岂有不难受的?开了春,哥儿就要去江宁书院读书了,这个年过不好,哥儿在外读书,又岂能安心呢?”
甄夫人擦干眼泪,红着眼圈,对着儿子笑道:“你别担心,娘没事儿。”
桓颂一怔,点点头。
眉头微拧,忽然也觉得坐不住了,想去看看三妹妹。
“来,金珠,大哥抱。”桓颂起身,从奶娘怀里接过妹妹,搭讪着道:“大哥抱你出去看爆竹好吗?”
“好。”金珠点点头,眼圈还红红的。
*
却说桓颢从堂屋走出来,快步回房。
走到外间,脚步一顿,放缓了脚步,压了压微微上翘的唇角。
掀起帘子,走进房内。
一眼便瞧见穿一身大红的三妹妹正坐在书案前的圈椅内,手上拿着一本书,托着腮,正看得认真呢。
喜春手里捧着一个红木雕花食盒,立在一旁。
桓颢抿了抿唇角,墨黑瞳仁看向她,默默地看着她,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