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圆青掀起窗帘的一角,往前头冷冷瞟了一眼——
只见其中一个穿姜黄色团花暗纹杭绸直裰,人高马大,一张圆脸,豆大的眼睛,打起架来,面目狰狞,拳拳到肉,满嘴的污言秽语。
此人原是县里有名的恶霸,人称马三,专干欺男霸女的勾当,手上犯了好几起人命官司,却仍在太平县横着走,没人敢惹,只因后台硬。他老子是京城靖安伯爵府徐家家主的连襟,出了事,只要报上这层姻亲关系,再肯花钱打点,就没有摆不平的事儿。
“敢和你马三爷抢女人,我看你小子是嫌命长!少教的狗东西!今儿三爷就替你老子好好教教你,什么叫作识时务者为俊杰!”
另一个穿品竹色大氅,头戴白玉冠,长得清秀文弱的,是朱家独子,唤作朱永言。家中颇有银钱,父亲早亡,只有一个病弱的母亲,常年瘫倒在床。
此时朱公子落于下风,玉冠摔到地上,裂成几块。
“呸!”朱公子虽知自己打不过,嘴上却一点没怂,一口血水啐在马三的面门,“马三,你他娘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行!颜娘子雪肤花貌,凭什么要给你这个地痞流氓做小,我可是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她做正头娘子的。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马三揍得脸上开了酱料铺子,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
再这么打下去,朱公子小命休矣。
茶楼围出来不少看热闹的人,店小二和胡掌柜都在一旁劝架,只是马三那厮下手太狠,把人往死里打,吓得他们不敢用力狠劝,唯恐惹恼了他殃及池鱼。被他碗大的拳头来那么一下,谁也受不住。
二楼雅间临街的窗户开着,上面有不少人俯身探头瞧热闹。
其中一个穿玄色锦衣的年轻公子,腰间悬着一块白玉蟠龙环佩,坐在临窗的位置品茗。修长如玉的手指缓缓摩挲着热气氤氲的杯沿,静静听着对面的老乞丐絮叨着什么,不时点一下头,对窗外发生的动静充耳不闻。
旁边站着一个穿飞鱼服,佩绣春刀的年轻男子,瞧着和玄衣公子差不多年纪,一脸的煞气,犀利的目光打量着老乞丐,似是在分辨他话中的真假。
老乞丐颤颤巍巍,一脸的可怜相。
玄衣公子恍惚听到颜娘子三个字,右耳动了动,竟有刹那的失神,这才偏头瞟了一眼下方,视线落在石舞身上,凤眸不觉一眯。
摩挲茶杯的动作一顿。
飞鱼服男子觑了一眼玄衣公子的神色,点漆的眸子闪过一丝不解,这位爷素来八风不动,今儿怎会对这种争风吃醋的小场面感兴趣了!
老乞丐嚅嗫着又说了几句,发现眼前的贵公子似乎心不在焉,先是一怔,尔后也将浑浊的目光投向下面。他看着马三暴打朱公子,扁着嘴喃喃:“马三不是个好人。专门欺负弱小。大家都怕他,没人敢管他。”
众人议论纷纷。
“颜娘子是谁?”
“不知道。没听过。兴许是青楼新当红的头牌?”
“可我听说,朱公子不是喜欢养兔哥儿吗?怎的突然转性了?”
“哎唷,再打下去,恐怕要出人命了。这个马三,下手也忒狠了,得报官罢?”
……
朱公子的小厮急得脸色煞白,早拔腿跑去叫衙役了。
颜圆青心里一咯噔,放下帘子,垂眸,看着手中的芍药花。
她万万没料到,这两个登徒子竟是在为了她大打出手,还让她本人给撞见了。若是在平时,她定不予理会,这个世道,一个女子若是和一桩桃色新闻扯上关系,她的名声就算是完了。只是今日这事儿闹得实在不像样,万一朱公子被马三打死,她便是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说不清了。
她得出面解决这个祸端。
石舞沉着一张小脸,目不斜视,马鞭一挥,驾着马车噌的一下从街道旁边挤过去了,稳稳当当。
颜圆青吩咐石舞去把马三和朱公子拉开。
石舞别看身板瘦削,却是从小习武,最擅使鞭子。她只甩出一鞭,用力一拽,便将马三从朱公子身上扒拉了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阵扬尘。
肋骨已然断了好几根。
众人都惊呼出声,没想到有人敢动马三,一时之间都对马车上的人产生了兴趣。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公然和恶霸马三叫板!
却说混世魔王马三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如此羞辱,登时怒火中烧,挣扎着起身。
胡掌柜和店小二忙将马三扶起,殷殷关切,马三却并不领情,一把挥开了二人。
朱公子仰面躺在青石板地砖上,鼻青脸肿,如一条涸辙之鲋,奄奄一息。
马三看向石舞,浓眉倒竖,骂骂咧咧放了一通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