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我就是怕你老师那边影响你…”张曼丽一边哭,一边气恼,“我以为时家是个讲理的,哪知道碰上这样一群人…”
前几年大运动搞得轰轰烈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当时,顾远山的老师被人举报下放劳动,形势变化得太快,一位德高望重、受人尊敬的高级知识分子,霎时就变成被人批斗、下放牛棚的劳改罪人。
最近,顾远山隐隐升迁有望,由副转正的台阶似乎一脚就能跨过,但又传出顾远山受老师牵连的风声。
张曼丽这才急了。
而时夏已过世的爷爷时老爷子,是南江市大名鼎鼎的八级钳工,是南江电机厂的头牌工人,是曾经的全国劳动模范,受过大领导亲自表彰,为南江电机厂、为建设事业立过汗马功劳。
此时的八级工是有着明星效应的工人群体。
建国初期,华国工业基础薄弱,极其缺乏高精度车床等加工设备,许多精密器件都是工人们手工制成的,可以说,这些技术高超的八级工就是年轻共和国的高精度车床。
这是劳动工人社会地位、生活保障极其高的年代,更何况是技术如此之精妙的高级工人。
要知道,八级工的月工资可高达120元,而大多数普通工人,工资仅仅在三四十元的水准。
建厂以来,数任厂长见了老爷子都得客客气气。
这个年代的工人们可以说的确是不怎么怕厂领导的,要是碰到单位分房有纠纷时,工人们甚至可以指着厂领导鼻子骂。
因此,赵美娟敢放言称“让老顾上门道歉”,不仅是沾了时老爷子的光,更是对自己工人身份的自信。
根正苗红的工人阶级,为电机厂、为国家做过巨大贡献的劳动模范,这种光辉是赵美娟的底气。
当然,也是张曼丽看得上时家的地方。
“我上门去时家一趟。”顾远山决定说。
张曼丽崩溃,一时有些口不择言:“凭什么,一群没素质的普通工人,还要你上门去,要来也是他们上门赔礼…”
“普通工人怎么了,我这个副厂长又是什么了不起的身份?”顾远山在读书学习时,也是经常跟随老师同工人们一起在车间钻研的,因此对工人群体有着较为深厚的感情,此时此刻,他也是真的有些恼了。
他呼了口气,冷静道:“时家小女儿怎么样了,我听说她好像晕倒了,你给她看过没?”
“就那样吧…”张曼丽吱唔说。
“你没有看…张曼丽同志!我发现你思想存在严重问题!”
“我怎么了,我当时急着拉你儿子!”
“你是一位医生!”顾远山难以置信,似乎第一次看见妻子是如此面孔,他大步往门外走去,“你好好想想吧…”
第4章 是我瞧不上他
顾远山是技术出身的领导,平时为人谦和,在电机厂大院是颇为受人尊敬的。
也正是如此,向来性格火爆的赵美娟女士才愿意忍她张曼丽两下,要不然,以她平时的作风,早就大嘴巴子扇过去了。
这天晚上,顾远山顾副厂长亲自登门拜访时家,诚恳地为自己妻子张曼丽、儿子顾呈年的不妥当行为道歉。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时家依然为今天的事恼火,也愿意客客气气招待顾远山。
“小春,去柜子里拿茶叶给顾厂长泡杯茶。”时父时爱党一边吩咐大儿子,一边招呼道:“顾厂长,其它的不用说了,你的为人我们平常都看得见。”
顾远山这才呼出一口气:“老时,我是真愧疚…”
接下来,两人又开始聊工程,聊技术,聊车间工作,话家常。
“怎么不见你家老二和小儿子?”顾远山问道。
“哦,老二这两天去他乡下舅姥爷家耍去了。”时父又找了找,也疑惑道:“冬瓜蛋子呢,又跑哪疯去了。”
赵美娟女士装傻看天,时夏尴尬看地。
就在刚才,冬瓜蛋子同学兴冲冲回家,发现自己床板塌了,顿时有种不亚于房塌了的崩溃,嚎啕大哭离家出走了(跑姥爷家告状)。
是的,赵美娟女士愤怒之下拍断的小桌,白天用来当饭桌,晚上还得拼起来给冬瓜蛋子当床。
这天晚上,送走了客人,最后被撵回家的冬瓜蛋子带着泪意和大哥时春在一张床上酣然入睡,显然对自己床塌了还有点耿耿于怀,睡着了嘴里还不忘嘀咕自己的复仇计划。
冬瓜蛋子睡的这本来是他二哥时秋的位置。
深夜里,赵美娟女士一声叹气打破了沉寂。
老大今年快二十了,已经是结婚的年龄,依然在机电厂当临时短工。
闺女时夏和老二时秋是龙凤双胎,如今都快高三毕业,赶上了新一批的知青上山下乡活动,对夫妻俩来说,让谁下乡都是剜心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