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年的下场还历历在目,一群太医战战兢兢,一张方子斟酌不停改了又改,药端进来,味道苦涩得刺鼻。
沈闻非把贺云沉轻轻托进怀里,亲自端着碗给他喂药。可是贺云沉对药抗拒得很,紧紧咬着牙关怎么都喂不进去。
沈闻非试着用嘴渡药给他,但还是不行,这么一番折腾,贺云沉眉头皱起来,嘴里不知道呢喃了一句什么,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像是努力要醒过来似的。
“云沉,”沈闻非赶紧把药碗放下,扶着他的脸,轻声叫他,“云沉?云沉醒醒,云沉?”
贺云沉只觉浑身像是灌了铅,呼吸都沉重,他听见沈闻非的声音,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努力地想要拉住他的手,但是他动弹不得,眼皮似有千斤重。
“云沉,”沈闻非轻轻捏着他的手掌,吻他的额角,“云沉醒醒,喝药吧云沉,云沉……”
“……”贺云沉嘴唇翕动几下,头一歪,又一次沉入了昏睡之中。
这么多年以来,沈闻非与贺云沉的关系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只是如今,南昭世子的请求还在案上摆着,贺云沉突然就成了皇后,还多了一个夭折的皇太子。
这样的事情根本掩盖不住,所有人都在震惊中茫然了,沈闻非的御书案被奏折淹没,赵王更是联合所有人在宫门口情请愿。
但是沈闻非谁都不见,只是在床边守着一个昏睡不醒的贺云沉。
“你怎么就是不肯醒呢。”沈闻非一夜没合眼,脸上疲态明显,他正小心翼翼地用浸了水的丝帕擦贺云沉干裂的嘴唇。
“你怪我对不对?”他自言自语,“怪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是我不好,我…我当时不知道你已经……”他坐直了,捋了捋贺云沉的鬓角,“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只要你醒过来,什么都可以,你醒过来吧云沉……好不好。”
他有些哽咽了:“好不好啊贺云沉。”
贺云沉在沈闻非身边十几年,他睡得浅,很少有一觉到天亮的时候。现在他好像是要把那十几年缺的觉补回来,一直都不愿意醒。太医院没了法子,只能等。
沈闻非被这个“等”字熬得心焦,却无计可施。
贺云沉睡得也不那么踏实,偶尔像是做噩梦似的皱眉呢喃几句,只是一个晚上,他原本就不怎么好的面色更是灰败下来,像是离开了水的花。
沈闻非拉着他的手,一直一直跟他说话,把他那些放在心里、自己到现在才察觉的话说出来。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你醒醒好吗?醒过来,吃点东西,你饿不饿?胃疼吗?”
“现在漠北战事初露端倪,等这个事一过,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一起到漠北去,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漠北平了阿来达,到时候你就是大启第一个有军功的皇后了。”
沈闻非笑了一下,眼神极其温柔,“你举荐的林梅静做事很好,他的学生把江南的盐税结了,现在国库充盈,你赶紧好起来,我们马上就能去漠北了。到时候回来了,你要是愿意,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对不对?”
贺云沉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沈闻非又说了半晌,最后亲了亲贺云沉有些干燥的嘴唇,他还是要去慈宁宫一趟的。
“我一会儿就回来,这是最后一次,以后都不让你等。”沈闻非又亲了亲他,摩挲了一会儿,这才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
“常恩,你亲自照看着,”沈闻非临走前说,“若是有什么动静,马上回禀。”
“是。”
仅一晚上,宫里的日子就变了。哪怕是常恩,也时常会被沈闻非的眼神和言语吓到。他看着大步流星的沈闻非,叹了口气。
太后坐在雕花红木椅上,看着沈闻非。
“你们都下去。”沈闻非的声音冰冷低沉,“朕有话要对太后说。”
沉默在母子二人之间蔓延开来,太后脸色极差,眼睛也肿着。
她是镇北侯的妹妹,是先帝宠爱的贵妃,是大启的太后娘娘,她活到现在,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沈闻非垂下眼睛,撩开外袍,跪在了太后脚下。
太后的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母后,”沈闻非跪着,腰背还是挺着的,“儿子不孝。”
太后看着沈闻非仍旧有些蓬乱的鬓角:“哀家还记得,你当时刚刚会走路的样子。”
沈闻非垂头不语。
“你当时,晃晃悠悠的,”太后抬起手,好像仍旧是想扶着那个幼子,“就哀家膝盖这么高,一下子扑过来,笑得那么好看……”
“这一晃……哀家的小儿子,就成了皇帝了……”
沈闻非抬起脸,看着满脸泪痕的太后,眼神中不见一丝悔意:“母后也知道,朕已经不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幼子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