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昕却再也不看她,一撩衣摆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4
一场婚宴荒唐了事,连三拜九叩都没有,草草入了洞房。
待月英入睡,我才拖着僵硬的身体离开铜镜前。
天际乌云散开,朗朗清辉落下。
我抹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的肌肤。
月光下,暗沉的枯黄皮肤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大块乌青。
那是尸斑开始溃烂的痕迹。
我早就已经死了。
和娘亲一起,死在五年前。
我成了行尸走肉,村民们视我为妖邪,对我喊打喊杀。
我因此逃进深山,住在这茅屋里,一次次绝望地迎接又一个清晨。
五年来,我每天都茫然不解。
老天为何不让我跟她一起死去?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人间绝望挣扎。
如今才明白,我是在等待今天。
我枯坐一夜,天明时分,听到
铜镜里传来沈母的声音:
“昨日我让你做的鱼呢?今日我可是要带去给二嫂尝尝的!”
“……腿疼?就你娇贵,一天矫揉造作的狐媚样子!”
透过铜镜,我看到月英咬着下唇,僵硬地站在原地。
在我出生时,娘的腿就已经受了寒气,每到冬天就红肿疼痛,连路都难以走稳。
听说那是她公婆冬天让她下河捞鱼,落下的病根。
沈母还在挑剔,“你这煮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这么咸,能吃吗?”
月英怯生生答道:
“是昨日您嫌我煮饭淡,说家里人口重……”
“你还敢忤逆我?”
沈母勃然大怒,一把掀翻桌上的饭菜。
杯盘坠地,碎片四溅,精心准备的一桌美味,眨眼间变成一地狼藉。
月英吓得一颤,我捏紧拳头正想说话,又听到铜镜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沈昕回来了。
5
沈母眼珠一转,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
“我儿你快来看看,你媳妇她欺负我啊,她摔锅砸碗,连饭都不让我吃,就想饿死我啊!”
沈昕皱眉走进来,目光阴沉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屋子。
片刻后,他弯腰扶起沈母,冷冷盯住月英:
“我已说过,你既嫁入我沈家,就不可生事,现在马上向娘道歉。”
月英眼眶通红,“不是我……”
“难道你要说,是母亲平白无故刁难你?”沈昕拧起眉,“母亲二十多年对我百般疼爱,连句重话都未说过,又岂是刁难他人之人?”
月英抿起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沈昕沉下脸色,“看在你兄长面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跪下向娘赔罪,否则便回你姜家去。”
月英猛地看向他,脸色青白交替。
半晌,她缓缓跪下,一滴泪滑落脸颊。
“对不起,婆母,是月英错了……”
我的回忆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
娘亲被休弃后声名扫地,不得已带着我回到姜福家,却被那狼子野心的畜生卖给暴戾的鳏夫做妾。
那年我发了疫病,鳏夫将我们娘俩赶出家门,我昏沉将死,她一路膝行至沈家,苦苦求他们救我,却只换来无情的讥讽:
“我儿如今成了贵人,岂是你这乡野村妇能肖想的。”
“谁知道那是哪来的野种
,我看你是想借机攀附我沈家吧。”
6
“仙子,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灶房里,月英抹掉眼角的泪。
“可我没法子,若是回去,大哥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她喃喃自语,就像是在说服自己。
“既然已经成亲,我就该孝顺公婆,伺候相公。过日子哪能没有磕绊,我再多做一些,他们总会明白的……”
她付出的真心,被他们当成卑贱的讨好。
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却从不把她的好记在心里。
我愤怒她的顺从,也心痛她的无助。
听着这与娘亲当年如出一辙的回答,我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我没有生气。”
“你会这般想,只是因为你从未感受过爱意,也不认为自己值得被爱罢了。”
“可我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全心爱你,希望你能按自己的心意而活。”
“我便是受她所托,前来救你。”
月英的手悬在半空,呆愣愣望着铜镜,眼圈刹那通红。
虽然有我陪她,可在沈家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
因为沈昕严词拒绝与月英圆房,沈母就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她身上。
直到那天,沈昕提出要去投军。
为沈昕辞行的家宴上,沈母难得给了月英好脸色,让她陪沈昕好好饮几杯酒。
月英小心翼翼地为他斟酒,几杯下肚,沈昕摇晃了一下,神志有些不清明。
月英忙过去扶住他,才发现他身子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