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娘盘算着给你备多少嫁妆,庄子、铺子、水田、茶庄……定不能输给旁的女儿家。”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这几个月我都没有哭过,可是看到她们母慈女孝,我却鼻头发酸。
我曾经也是有娘疼的孩子。
我娘不像夫人那么有钱,她只会坐在窗前绣花,一针一针,才三十多岁眼都花了,她摸着那些精美的帕子,絮絮跟我说:
“能卖一两银子了,三十文割两斤肉,给你补补身子。
“一百文拿一匹花布,给你扯一身新裙子,我看其他女孩子都换了新衣,你没有,怕她们欺负你。
“再拿五十文,打一对银耳坠子,女孩子都爱美,我的女儿一打扮起来,比她们都好看。
“剩下的攒着,给你做嫁妆,免得日后被夫家轻贱。”
一块银子虽然要掰成十块花,娘灰蒙蒙的眼里仍然充满了亮色。
她很穷,但她用尽全力来爱我。
最后舍上了她的命。
我看着夫人和张燕如,不自觉红了眼。
9
离进宫日子越来越近,张燕如却越来越开心,因为威远侯好像对她许下了什么花前月下的誓言。
她在爱情里越来越愚蠢。
有一天她兴冲冲地回来,关了房门,特意跟我说:
“我把你会代我入宫的事说给渊渟了,他不仅没骂我大逆不道,反而很感动,知道我是为了他才出此下策。
“他说,即便我成了张家义女,他还是会娶我。
“比起你那个花拳绣腿的穷男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人穷啊,就得认命。”
她高傲地昂起下巴。
那天深夜,我躺在榻上,肩膀还绑着布带子,我有些睡不着,就到院子里吹吹风。
今晚月亮很圆,像一个玉盘,真像小时候娘教我念诗的那一夜。
“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乖囡你看,胖月亮像不像盘子啊?”
我不懂:“娘,什么是白玉盘?”
娘神情有些低落:
“娘小的时候,你外祖家给小狗吃饭的都是白玉盘……是娘不争气,害得你跟我在乡野过活,什么都没见过、没吃过。”
从那以后,娘就更努力地绣花了。
曾经唾手可得的东西,如今一辈子拼了命都拿不到。
这怪谁呢?
我不怪娘。
那时邻家的少年也在,他像个小大人一样背着手跟我说:“月儿,以后我给你买盘子。”
故人难寻。
我默默地说:
“娘啊,胖月亮真的像盘子,我在张府已经认得白玉盘了。”
屋檐上有个黑影踩着树冠跳了下来,他已经看了我很久。
是威远侯姜渊渟。
他长得和小时候一样,浓黑的眉,幽深的眼,一直抿着薄唇,显得清冷又漠然。
“月儿,真的是你?”他语气激动。
“咱们小时住的地方被一把火烧成了灰,左邻右舍都说你死了,我不信,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
他就是我那邻家哥哥,曾许下娶我诺言的枣树少年。
“那天巷子里丢了簪子的姑娘,是你吗?
“我永远认得你的梨涡。
“一曲青门引,让我彻底把你找回来了。”
他眼中有泪花。
他的喜悦是真的。
他不愿当众认我,也是真的。
我没有故人重逢的喜悦,我只想问他一句话。
10
“你要娶张燕如?”
他以为我在吃醋,便笑着解释,要娶张燕如是权宜之计,是为了让我做陪嫁进入威远侯府,那时他就能以丈夫身份永远护着我了。
“所以,我是妾?”我语气很平静。
他垂下眼眸,不自在地说:
“月牙,你自小就是有主意的。
“富家女儿皆不如你聪慧。
“你若有好的出身,做我的正头娘子,绰绰有余。”
我恍惚间想起枣树上那个少年,他明明就站在眼前,可是我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了,惨白的月光下,我只看见一张薄唇开了又闭。
“月牙,你知道我是侯府庶子,我娘和我像最下等的人一样活在村子里,吃不饱、穿不暖。我是吃过苦的,才知道富贵难得。”
他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不能娶一个奴婢,毁了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权势。”
奴婢。
一个奴婢。
哪怕这个奴婢和他青梅竹马,曾经得过他许下的诺言,亦怀着一颗真心苦苦等他。
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
感情真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一文钱都不值。
我眼眶有些酸涩。
巷子里他漠然走过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我明白这个道理。
正如我也不爱他了,我一心只想进宫去,做一个末等的答应常在,总比做一个奴婢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