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吃饱、能穿暖,能和小姐一起读书学习,唯有一个要求,永远不准出留芳院——那是小姐的院子。
张燕如很讨厌我。
她是主子,我一个奴才也敢和主子用一张脸:“你也配?”
她把剪子烧得火红,要烫烂我的脸。
夫人连忙拦住:“燕如,你也大了,明年宫中就要大选,你懂点事!”
张燕如这才扔了剪子:
“月牙这条贱命,总算有点用。”
我并不生气。
因为我终于如愿进入了留芳院。
2
张燕如脾气不好。
她没睡好觉,便叫我顶着白瓷瓶子站一天一夜,我稍有睡意就让人掐我。
她要新鲜的荷花,我去摘,婢女用竹竿把我捅下河,她坐在船上乐,后来我高烧三天。
她要吃滚烫的果子茶,我烧好水,她嫌水太硬,把一碗热茶泼到我脚面上,我疼得死去活来。
夫人赶忙派人送来祛疤药,生怕我留疤。
“燕如,小打小闹的你开心就好,别闹出人命。”
许是大选将至,张燕如也收敛起来,她每天窝在屋里睡懒觉,要我去女夫子跟前读书。
四书五经,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诗词歌赋,我睡梦里都在押韵;
弹琴的手磨出了茧子;
跳舞的腰肢已经足够纤软。
女夫子很满意:
“月牙,你本身就有功底的,稍用三分力,就能卓尔不群。”
那又怎么样呢?
以前我也是好人家的孩子。
在张府眼里,我不过是脚底下的泥巴,是张燕如的影子、玩具,任她肆意玩弄、百般羞辱,最后还得跪着谢恩。“谢小姐赏。”
是的,惩罚也是主子的赏。
张燕如懒洋洋地起榻:“写两首好诗,我要拿去赴宴。”
听说威远侯姜渊渟要回来了,他战功赫赫,少年英才,京中权贵特意举办了赏花宴为他接风洗尘,许多待字闺中的女儿家都要去一睹风采。
张燕如也喜欢他。
她曾叫婢女一遍一遍说姜渊渟的故事,满眼里都是星星。
连我都不用跪在屋中擦地,须得坐在板凳上,认认真真听。
这个名字,于我,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婢女说:“听说威远侯亲自发放抚恤银,我表哥的三姨的丈夫的妹妹就得了一锭银子,因为她丈夫残了脚。”
这个春天要过完了,我都没出过留芳院。
我小心翼翼地递上诗稿:“威远侯一个贵人,也会亲自踏足陋巷吗?”
张燕如眼睛亮了。
她要去制造偶遇。
但是陋巷肮脏,万一被人认出,恐名声有瑕,她便叫我悄悄换上婢女衣服,一起出去。
这一年,我已经十四岁了。
3
张燕如和我都戴着面纱。
她坐在马车上,盯着前面的巷子,不耐烦道:“你去看看,威远侯怎么还不出来。”
我快步走进巷子,立刻揭了面纱。
路边的小乞丐扯住我裙角:“仙女姐姐,我饿。”
我把荷包里的点心都拿给他,又掏出一把碎银。
他吃得狼吞虎咽,我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太像我刚没娘的那几年了,蓬头垢面、骨瘦如柴,托着破碗沿街乞讨。
前方传来柴门的咯吱声。
威远侯一身黑衣劲装,和一个文弱男子一起出来。
我开始手忙脚乱:
“我的簪子掉了,两位公子可曾看见?”
姜渊渟停下脚步,看了我几眼。
我特意一笑,面上露出两个梨涡,这是从小就有的。
他眼中似有波动,不过一瞬,就湮灭于冷峻的神情中。
他并不认得我。
文弱男子似笑非笑:“小丫鬟,你裙子脏了。”
小乞儿把黑手藏在背后,可怜兮兮地向我道歉。
“无碍,你快去买饭吧。”
贵人出行,常会清街,我怕有人为难他。
文弱男子深深看我一眼,起身上马,威远侯跟着他走出巷子。
我听见张燕如甜腻腻的声音,她在京城素有美名,诗文娴熟、蕙质兰心……这些,其实都是我的成果。
威远侯不知说了什么,她一整天心情都很好,晚上还破例放我早去休息,不用跪在屋里剪烛花。
我刚出门,听见她笑了。
“威远侯说我很像一个故人,他亲自邀我去花宴,我要是能嫁给他,就不用入宫了。”
春夜不凉,可是穿堂风吹得我心冷。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准再想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只是一个奴婢。
一个自愿卖身进张府的奴婢。
夫人知道张燕如带我出去过,她想了好一会儿,京中花宴名为赏花,实为相看,女儿家各有手段,有故意落水的、有污人名节的,带着我去,万一有问题也能挡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