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数次撞见远儿拿着那姑娘写来的信发怔,也曾注意到远儿将那姑娘写的信整整齐齐收了起来,不让旁人染指。
那姑娘他们见过之后,都很是满意。
虽然门弟的确低了些,但陆稼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原本以为只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一桩亲事,没想到远儿竟然很是喜欢这姑娘。
做父母的自然盼着儿子儿媳夫妻琴瑟和鸣,如今儿子喜欢,不就是喜上加喜的事情?
当时棠小姐被掳走,棠家写信来求助,言明救下人之后两家可以退亲,他心底大为惋惜。
然而远儿归京之后,竟不肯退亲,直言那姑娘有惊无险,并没有真正被掳走。
蒋蓉自然是闹过几场的。
直到陛下下旨封赏,嘉奖那姑娘于滕州刺史勾结一案有功。
这下谁人还敢说她不是?
蒋蓉自然也只能作罢。
后来远儿居然在春闱之前冒着染疫风险返回滕州,蒋蓉被他生生气得大病了一场。
陆稼这才意识到,自家儿子对这姑娘……何止是喜欢,恐怕已经是情根深重了。
从滕州回来之后,远儿便屡屡心不在焉,前几日交予他的策论竟出了这么几个低级错误,实在是不该。
如今春闱在即,做爹爹的心急如焚,思来想去,还是把他叫来提点一二。
陆稼看着陆辰远眼底淡淡的黑青,心疼不已。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化作一句:“远儿可知前一届状元郎如今是什么品级。”
少年掀起眼帘,随即又别开视线:“……翰林院侍读学士,已是三品。”
陆稼语重心长道:“只短短两年。”
“为父不是想让你去争一争那个位置,裴大人天资卓绝,又师出陶大人门下,常人难以企及。”
陆稼长长叹了一口气:“为父只是听说……棠小姐与那位裴大人以师徒相称,关系甚密。”
陆辰远垂在腿侧的手猛然绷紧。
他意有所指看了他一眼:“裴大人性子清冷,办事老成,故而常常让人忘记了……他也不过弱冠之年,尚未婚配。”
“权势夺妻,古来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窗外流淌的夜色似乎漫漫浸透到少年的眼底,将他的瞳仁也染得漆黑一片。
父子二人在微弱的烛火下长久对视。
最后陆辰远先挪开视线,颤声道:“孩儿知晓了。”
陆稼似乎苍老了不少,他挥了挥手道:“回去歇息吧,静心好好准备春闱。”
一只小小的飞蛾,跌跌撞撞扑入烛火之中,映得满室尽是缭绕的黑影。
在一片凌乱中,少年的背脊先是佝偻了一瞬,有一点一点挺得笔直。
像是一把出鞘利刃,割破满室昏黄。
***
春闱当日,天色还蒙蒙亮,棠梨便听到青骊在院中诵经的声音。
棠梨披着衣服起来,旭日未升,空气里潮湿得快要滴出水来,草木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霜。
青骊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皇城的方向祈祷。
棠梨走过去,给青骊披了件衣裳:“姑姑怎么起得这么早,哥哥他们说不定现在都还没进皇城呢。”
青骊捂着胸口,“心里挂着大公子,睡不着了,索性起来诵诵经。”
棠梨心疼姑姑,又不敢告诉她前一世的结果,再者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变故,她也拿不准是不是一切都会像前一世。
于是只好安抚性地拉住她的手:“姑姑,我们不若去闻煌寺祈福?”
青骊想了想,在家中也心神不宁,倒真不如出去祈福。
于是两人商量一番,早早地出了门。
跟她们抱有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
晨光熹微,旭日刚刚东升,闻煌寺前便已经水泄不通。
各式各样的马车拥堵在路上,有僧人在路口疏散,说不让马车再往前去了。
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小姐满不情愿搀着丫鬟下了马车,扶着头上珠花,捏着罗帕,打量着周遭。
棠梨对青骊说:“姑姑,我们也下去吧。”
青骊点头,于是一行人也下了马车,随着走入了人流之中。
显赫人家带了不少侍卫,将那些娇小姐贵夫人团团围在中间。
棠梨和青骊只带了阿苍和秋月,人手单薄,不免被汹涌的人潮挤到。
阿苍冷着脸挡在冲撞棠梨那人前面,手中没有武器,但只是双手环抱,便显出一种骇人的气势。
那人一缩脖子,看这家人马车寒酸,带的人手也少,原想着是个小门小户,但看这护卫……
算了,一般人家哪请得到这等气势的护卫。
那人转了个方向,避开这几人。
秋月今日为了讨个吉利,特意穿上了自己舍不得穿的一双绣鞋,哪知道这里人这么多,绣鞋被人踩了好几脚,估计已经脏得不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