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得耐心对她解释:“可是棠梨,上京局势远比你想得复杂,我置身其中,也是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你的决定是对的,你最好尽快离开上京,至于你两位哥哥那边,我也会从中相助,安排他们尽快到其他地方上任……”
“裴大人!”棠梨忽然打断他。
“我会将姑姑他们送回扶梨,然后询问哥哥们的意愿,若他们不愿离开上京,我也不会从中干涉。”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无权插手。
棠梨不自觉踮起了一点脚尖,让自己努力和他平视:“但是裴大人,我的选择是留在上京,陪你一起。”
裴时清的面容陡然转冷,他故意用有些尖锐的语气问:“留在上京?你能做什么?”
棠梨没有丝毫被他激怒的意向。
她反而淡淡一笑:“裴大人,你别忘了,我如今也是上京一画难求的丹青手。”
许多权贵都因此跟她有了交集。
或许……在某些时刻,她也是能帮上一点忙的。
裴时清面无表情看着她。
如今棠梨在上京权贵圈中的确有些许名气,但……
她当真以为那些权贵那么好结交应付?单凭几幅画就可以让那些老狐狸出手相助?
况且……他又怎么可能让他护在心尖的人替他从中周旋?
然而少女一脸雀跃,笑意盈盈看着他。
裴时清的心弦忽然被人扫动。
像是那一日在北境行军,在于风雪之中,看到那朵开在峭壁上的花。
指尖与花瓣相触的时候,冷冽的风雪和花瓣的柔软缠绕在一起,顺着他的手指攀附而上。
一重是滔天寒意,一重却又是无尽的温暖。
“棠梨,我给过你其他机会。”他凝望着身下的少女。
棠梨僵住,片刻之后,她缓缓垂下头。
再抬头的时候,却已经是泪盈于睫。
屋子里光线尚暗,挂在她眼角那滴泪闪着盈盈的光,似乎略一用力,便要掉下来,摔成千万瓣。
她嗓音有些冷:“如果裴大人说的机会是故意将陆公子与我安排在一处,又故意躲避着我不见……”
她尾音微微发哽:“这算什么机会?将我弃如敝履,把我推给别人的机会吗?”
话音里已经藏了几分尖利。
裴时清脸色发白,摩挲着她后颈的手微微用力,语气却藏着诸般无奈:“棠梨……我实非良人。”
棠梨忍着鼻酸问:“谁又是良人?陆公子吗?还是哪个王侯将相,上京权贵?”
裴时清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先生,此前说那些话是我混账了,是我太自私了……”
“但这次坠崖,我忽然想通了,若我余生与裴先生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此生不复相见,又有何意义?”
“将死之时,我最遗憾,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跟你表明心迹。”
裴时清心尖猛然一跳。
眼前少女泪眼婆娑,鼻尖通红,像是一枝在狂风骤雨里飘摇的花。
她忽然冲他露出一个复杂的笑:“裴先生,我心悦你。”
脑中一直紧绷的弦,忽然断了。
琴音嗡鸣处,摧枯拉朽,山崩地裂。
少女的红唇还在喋喋不休:“裴先生,此前的话都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说,你——”
她的唇忽然被一根如玉的手指按住。
裴时清常年清冷如雪的双眸此刻冰消雪融,竟透着一丝温柔。
他垂眸看她,一抹晨光跃进窗棂,在他眸底落下小小一片光泽,像是星辰堕入其中。
“我知道了。”他说。
裴时清手指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托了托。
冷香拂来,棠梨的唇被温热轻轻覆住。
***
人已经走了许久,鼻端却似乎还萦绕着冷香。
棠梨伏在软榻上,两腮仍泛着红。
侍女垂眸,将托盘放到桌案上,柔声说:“棠姑娘,大人离开前吩咐我们给您准备些吃食。”
棠梨这才回过神来,她直起身子,有些不好意思:“好,多谢。”
侍女屈膝告退。
托盘里放着一碗银丝面,一盘酱肉,各有酱菜数碟。
银丝面汤色金黄,葱花翠绿,还卧着一个黄灿灿的荷包蛋,棠梨不由得食指大动。
昨夜虽然吃了宵夜,但今天一大早便来找裴时清,折腾了许久,此时倒是有些饿了。
她夹起荷包蛋,小口咬下去,滑嫩生香的蛋液立刻争先恐后溢出。
是溏心蛋。
她喝了几口面汤,又去夹酱菜。
萝卜结入口香辣脆爽,海带结鲜滑生津……
棠梨忽然一愣,旋即有蜜意在眼底漾开。
溏心蛋,萝卜结……
结心。
“结心……”
唇齿轻叩,棠梨低吟着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