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清终于掀起眼帘,冷冷看她一眼。
棠梨弯眼看着他笑。
从跌下断崖他拼命护住她那一刻,棠梨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若说之前乃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京风云变幻之际,棠梨担心自己的家人也会如同前一世受到牵连,所以畏首畏尾,不想再与他过多接触。
跌下悬崖,他舍命相护那一刻,棠梨只剩下无尽的后悔。
后悔她如此自私,将他推拒于千里之外;后悔他的命数也被她牵连改变……
她还没来得及对他说一声对不起。
好在上天垂怜,竟叫她这样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险之又险活了下来。
劫后余生,心境全然大变,棠梨看着眼前以命相护的人,又觉得欣喜,又觉得鼻酸。
那些遮在眼前的迷障终于被一只手拨开。
棠梨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比起死亡,她竟然更害怕从此和他形同陌路。
这意味着什么,棠梨很清楚。
此前的逃避,真的只是因为担心家人受到党政之争的牵连么?
况且不论这些,她此前的想法根本就是站不住脚的。
不管她再怎么同裴时清割裂关系,但叫旁人看来,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她此前还是太过天真,以为只要与裴时清变得形同陌路,便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和她的家人。
殊不知……他们羁绊太深,有心之人轻而易举便能查到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
跌落断崖,直面死亡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陆微雨。
微雨前一世这个时候,或许就是想牺牲自己,以求护全家人。
但结果如何?
恶人并不会因为退让和牺牲而罢手。
她此前……怎么就没想明白这一点呢?
她可以让哥哥和师兄们远离裴时清,避免遭人嫉恨陷害,但她也可以选择与裴时清并肩同行,努力护住她的亲友家人,努力……陪伴他。
想到这一点,一颗沉寂的心忽然又急又快跳动起来,浑身血液都在沸腾滚烫。
她不过是一个平凡闺阁女子,若说要她参与党争,无异于蜉蝣撼树,起不到任何作用。
但她……是不是也能成为风雨来时为他遮风挡雨的一角屋檐?
一番折腾下来,少女的脸已经变成花猫,然而她此时眼眸既然含泪,又带笑,像只楚楚可怜的小狐狸一样看着他。
裴时清冰冷的表情如同被阳光照耀的冰雪,一点点融化开。
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他错开视线,淡淡道:“饿不饿。”
他这话题岔开得实在是有些突然,但眼下正在逃命,也并非袒露心迹的时候。
有些话……等他们出去之后再对他说吧。
她慢慢收拢思绪,才意识到自己的确已经腹中空空。
从下午折腾到现在没进食水,是有些饿了,但眼下情况危急,也不是不能忍一忍。
于是棠梨说:“忍一忍,可以等息邪他们来救我们。”
这波人明目张胆,抱着一击必中的心思把他们逼落悬崖,分明是特意培养的死士。
若不是这一次两人拼尽全力,险之又险一路滑落崖底,说不定还真得命陨于此。
只是这处断崖位置特殊,若想下到崖底,需要从十几里外绕行,如今天色已晚,息邪一时半会也不好寻来。
裴时清随手捻起一颗石子,闭目侧耳倾听。
棠梨见他似乎要做什么,也不敢说话,悄悄打量着他。
草丛发出异响之时,裴时清手中石子如同利剑射了出去。
有东西闷闷一哼。
棠梨惊喜地跑过去,看清楚草丛里的东西后惊呼:“是野兔!”
她拎着野兔喜气洋洋地跑回来,裴时清自然而然摊开手要接过,然而棠梨已经蹲在地上,挽起袖角:“裴大人,你的匕首借我用下。”
“我来处理。”他没有把匕首递给她,而是接过野兔,飞快处理起来。
到底是伤了一只手,裴时清动作多有不便,好几次都险些划伤自己的手。
棠梨连忙帮他按住野兔,“我们一起。”
裴时清难得看她一眼:“不怕?”
棠梨前一世流放的路上,伙食极差,几个月不见荤腥,甚至时有不能果腹的情况。
她在最饿的时候,曾经生吃过河里的鱼虾。
有一次夜晚休息的时候,她逮着一只野兔,好不容易背着看守将野兔扒了皮。
本来准备偷偷用燃熄的火堆将野兔捂熟,却被看守发现,不仅没吃上野兔,还被看守打了一顿。
裴时清见棠梨脸上露出怅然之色,不再开口询问。
她原本就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子,第一次带着她杀人的时候,他便发现了。
然而棠梨忽然开口说:“刚开始自然是怕的,没杀过生的人,连看见血都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