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被裴时清扣在怀中,耳畔是他心脏的重重跳动之声。
一下, 又一下。
他身上淡淡的松香在水汽氤氲中带了一丝湿,将人的情绪也浸得柔软。
察觉到他在轻颤,棠梨抬手,笨拙地轻轻在他后背上拍了拍。
裴时清身体一僵。
随即猛地放开她, 有些狼狈道:“抱歉,我逾矩了。”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裴时清, 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不动如山的裴大人, 而是个有喜有怒、有惊有惧的普通人。
他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也会有需要人安慰的时候。
方才被他拥住的那些惊悸忽然便散去。
他朝她道歉了。
裴先生怎么会像陆辰远说那般,对自己怀着别样的心思呢。
裴先生只不过是……太难过了吧, 所以才会控制不住, 想要寻求一点安慰。
毕竟自己是他的学生, 也算是亲近之人。
把陆辰远的话暂且抛之于脑后, 棠梨的目光一凝。
她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长长的抓痕,某些地方甚至渗出血。
棠梨下意识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帕子, 轻轻往裴时清的手背上一压,“先生是说了什么, 惹得长公主那么生气, 竟像猫儿一般要挠你一道。”
伤口被帕子覆住,方才难以忍受的痛楚忽然散去。
长公主的确是被他激怒了, 裴时清想。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收集的证据, 一股脑呈送在她面前, 将她为自己编织的鹣鲽情深的美梦血淋淋撕开……
怎能不羞?怎能不恼?
长公主性子极烈, 他本该用温和迂回的方式提醒她, 却偏偏挑了最容易惹恼人的一种。
她在得知他是谢家人之后,恼羞成怒,自然也要狠狠踩他痛脚。
于是她恶狠狠地扑过来,长甲划伤他:“你谢家二百余人的命,不好背负吧?”
“亏得你忍辱负重,像条狗一样活着。”
“让我猜猜,你是谁?你这个年龄……差不多是开国公的孙辈吧?”
“小世子死在开国公世子夫人怀中,其余孙辈……你是哪一个?”
手背被她的长甲划破,火辣辣地疼。
裴时清看着她,淡淡道:“殿下,这重要么。”
“想必殿下现在……比我更想将周氏挫骨扬灰。”
长公主顿了顿,忽然张狂笑起来:“你以为我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会与你合谋,轻易动摇大庆朝政根基?”
裴时清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
他面无表情,却如同从地府爬出的阎罗,吐出冰冷字句:“太子并非陛下亲生。”
长公主如遭雷击。
她内心分明在说,不是的,不要听信他的谗言。
太子……怎么会不是陛下亲生的?
然而她却问出口:“……他是谁的种?”
裴时清轻描淡写:“孙纪文。”
那一瞬,长公主生生撅断了自己保养得宜的指甲。
或许是自己沉默的时间太长,面前的少女有几分不安。
她像是一只毛发都被打湿的幼猫,青丝柔软服帖黏在白瓷般的脸颊上,可怜兮兮看着自己。
裴时清喉结微滚,忽然之间便想伸手去帮她拨开那几缕恼人的发丝。
然而最终还是止住了动作。
他不该现在就暴露太多心思。
至少……得等事情尘埃落定。
如今与长公主揭破一切,意味着这场复仇的正式开始。
他不能将她卷入危险之中。
于是他笑了下:“挨了一爪子,倒是疼得慌。”
棠梨下意识蹙起眉头:“抓得这般狠,裴先生还是得去找大夫上点药,小心发炎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
棠梨又责备道:“裴先生马车也不乘,就这么闯入大雨中,我还以为……”
她及时住口。
裴时清垂下眼睫看她,似乎在问,以为什么?
棠梨的确是想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总觉得就这么问出口,怪冒犯的。
毕竟……他可是未来的首辅大人,要是知道自己一时伤怀被人看到,说不准要恼羞成怒的。
于是她闭口不谈,反而说:“这雨下起来怪冷的,我发现了一家很好吃的羊肉汤,请裴先生去吃?”
裴时清笑了下,“鞋袜都湿了,不先换掉,吃羊肉汤也暖不了身。”
棠梨局促地往后退了半步,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淌水过来,鞋袜已然全湿,现在脚上湿漉漉的,不舒服极了。
半个时辰后,棠梨端了碗热乎乎的羊肉汤坐在雨水淅沥的窗前。
一旁裴时清慢条斯理用着汤,还评点上一句:“这汤味道确实不错,香气醇厚,鲜而不腻。”
棠梨臊得脸颊通红。
他们二人换掉沾湿的鞋袜之后,赶到羊肉汤店,却发现店门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