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口说话的是个同样满头华发的老人，面容清翟，慈眉善目。洛舒只是瞥到一眼，就立刻感觉到了曾经十分熟悉的官场气息：这人想必是个位高权重的政客。老人此时正看着洛家的祖孙俩，眼里有些戏谑也有些惊喜。
但他并不是让洛舒震惊的人。
洛舒一眼瞧见的，是老人手里拉着的，那个正一脸好奇羞涩（大雾）地看着自己的男孩！
那不是……
他以为自己早就记不清这人的样貌了。
却没料到再次见面，即便那人如今缩小了十几岁的外表，他还是一眼就把人认了出来！
那个被他师父念叨着给洛子修做了十几年对照组的季青霜；那个初次见面就被拳脚功夫不好的洛子修揍了一顿，还不肯还手的季青霜；那个与洛子修相知相许，本以为可以地久天长的季青霜；那个马革裹尸战死边疆，狠心留洛子修一人天地间孤寂一生的季青霜……
洛舒万万没有想到，会这样突然见到他。
还是那样的冷硬的神色，还是那样平静的眼神。
他就这么看着他，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哎呀，我们舒舒怎么突然哭了？”本来已经开始跟老友寒暄的洛老爷子，侧眼瞄到自家乖孙一脸泪湿，顿时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来给他擦擦擦。
“哭……了？”洛舒抬手摸了摸脸，呆呆看着手指上的水痕有些反应不过来。
哭什么呢？
当初肝肠寸断他都没有哭，如今他早把这人抛诸脑后了，怎么可能哭？！
而季泽看着眼前的男孩面无表情地默默哭泣，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七岁到十岁，给这个男孩做了三年的脑残粉，第一次看见真人，对方的长辈自家爷爷竟然还认识，虽然面色冷静，他心里是无比高兴的。
可他都还没能上去搭句话，可爱的小娃娃居然就哭了！
季泽简直目瞪口呆。
不知为何心底有些触动，上前就把自己最宝贝的手绢给递了过去：“洛家弟弟不哭。”
“你叫我什么？！”洛舒却是猛地抬头，一把抓住季泽的衣领，凶狠地问道。
“啊？洛家，弟弟……？”季泽不明所以，迟疑地回了一句，然后就见到本还一脸凶悍的小男孩，突然就失魂落魄地放了手。
只听他嘴里喃喃道：“忘了，么？原来只有我记得……”
不对，他怎么可能记得，他也早忘了！
洛舒胡乱抹着脸想要将脸上的泪迹擦干，却因用力过猛，把整张脸都擦红了。
他季青霜家国天下，忠君为主，守土拓疆，满身大义，他洛子修不过与他少年情定，又算得上什么呢？
所以他死得惨烈而又决绝，所以他活得空寂而又惘然。
那时的洛子修看不开，成为了兢兢业业的云国左相。连皇帝都忍不住劝他再找个伴儿，别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洛子修明明笑着应好。
结果找完了整整一辈子，还是一个合适的也没能寻着。
洛子修不怪季青霜，也没有立场去怪他。
意难平。
又如何？
可如今洛子修早就死了！那些爱那些恨，那些难忘的那些忘却的，早就跟着洛子修一起死了。
重新感受到心脏跳动的那一刻，他就只是洛舒了。
看着眼前五官明明熟悉，神色却懵懂陌生的男孩，他想笑一笑，却终究没能笑出来。
大概，是真的到了该彻底放下了的时候了……
.
等洛舒终于完全平静下里的时候，俩老已经带着俩小坐在了候机大厅的茶座里了。
洛爷爷捧着一杯茶端到乖孙面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孙子的神色，生怕他又突然流眼泪。
这几年，与洛舒相处最多的就是老爷子自己，他最清楚自家孙子是怎样的好性子，哪怕浑身摔得青一块紫一块，也从没皱过一下眉，喊过一声疼。
别人家的娃娃一有不顺意就又哭又闹，自家的娃娃却总是替他这个爷爷着想；别人家的娃娃上蹿下跳要这个吃那个，自家的娃娃自从认了字，只要给他一本书就能安安静静一整天。
像今天这样前一秒还好好的，后一秒就突然泪流满面的状况，简直把洛老爷子吓得魂不附体，只怕孙子会有什么意外。
此时见乖孙的神色总算又放松了下来，老爷子才勉强放了心，也有闲心去隐晦地对着某个老不修的孙子放杀气。
哼！别以为他没发现，自家舒舒就是看到这个臭小子后，才哭的！自家孙子肯定不会错，那错的就必然是这小子！
于是，季泽刚看着气氛缓和下来，想再度尝试开口，跟粉了三年的“小偶像”搭话，只觉一股绵密凶煞的压迫感自不知名的方向而来，让他瞬间后背就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