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他死于一场魔修劫狱带来的动乱之中。
执法盟一向如此,为了维护对外的颜面,很多事情都办得悄无声息,很多人都消失得理所应当。
风晏月下独酌时,只是想那位同僚想让他带着数十位修士送死,如此结局,也算自食恶果。
他盯着倒映出一轮上弦月的杯中酒,身体莫名被一股寒意侵袭。
他……是不是也会有这样一天?
风晏自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做对执法盟不利的事,但他人生这几十年里,经常有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不切实际的念头,或者是不知从何而起的直觉。
怪异的是,这些念头或直觉大部分都会成真。
就比如让他去东庭山的那位同僚,他第一次见到那人,心里就不太舒服,下意识认为这个人不可深交。
如今发生的事也印证了这一点。
这与生俱来的能力让他不止一次想要探寻自己的来处。
他没有父母,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是见到掌门师尊何舜的那一刻,才开始的。
长大后,掌门师尊谈起往事时,告诉了他当年相遇之地。
那是凡间东南一处人迹罕至的森林,风晏成年后,不止一次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想要反推出自己从何处来,最后无一例外,都无功而返。
那森林范围极广,成年男子走上一天一夜都不一定能够走出,且内有瘴气、遍布毒蛇,一个七岁的孩子,很难在里面存活过三个时辰。
但掌门师尊说,当时他浑身都被瘴气缠绕,脸色惨白,没有穿鞋,走得双脚脚底起了水泡,水泡也在长久的跋涉中被磨破,脚上鲜血淋漓,看着便叫人心疼。
浑身瘴气、又把双脚走得磨破出血,至少是在这森林里赤脚走了三天以上。
七岁的风晏只是个弱小的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竟然能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活下来。
整件事都透着不可思议。
掌门师尊说,当时他心中觉得蹊跷,以为风晏是什么隐士大能假扮,又或者他是妖族。
这些猜测在之后的试探中全数被否定了,风晏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
相处数年后,这个判定也只是从“普普通通的人类”变成了“天赋卓绝的人类”。
排除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再怎么匪夷所思,也是真相。
于是掌门师尊和风晏本人都不再纠结于此事。
直到风晏进入执法盟总部,他的直觉和预感越来越准的时候。
不等他细想下去,便有人来传话:“风长老,总部东北三百五十里外出现大批魔修,请速速前去支援!”
来人的令牌和身份没有问题,风晏起身道了声“好”,便御剑乘风而去,化作黑夜中一瞬即逝的白光。
三百余里对风晏而言,到达不过转瞬之间。
月光被些微的乌云遮挡,即将到达时,他便远远看到执法盟白金相间的制服,一群执法盟修士把一个人围在中间。
那个人身上的浅绿色门派服在夜色中不甚明显,却叫风晏心下一跳。
那也是他穿过无数次的春和山门派服。
离得更近了,便能听到那人变调的嘶吼,他似乎神志不清,喉咙因为长时间的吼叫变得嘶哑,长发乱蓬蓬地披在身上,颜色几乎变为全白。
很快那人的正脸便出现在风晏双目之中。
那是春和山的刑堂长老!
风晏记得,刑堂长老霍钟是个非常严肃的中年男人,门派服和长老发冠像是被他焊死在身上,几乎没见他有过别的衣服。
他的性格也与他的穿戴一般,严厉寡言、板正刚直,训起弟子来掌门师尊都拦不住他,弟子们曾偷偷说,怕是天塌下来,他的表情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只会板起脸来叫弟子们不要惊慌。
可是风晏知道,这位刑堂长老每次惩罚完弟子,都会想方设法把上好的伤药送到他们手中。
常年板着脸、讲话枯燥乏味让人昏昏欲睡的长老,会因为药园暂时短缺弟子需要用到的伤药,像个小孩子一般跟药园长老吵架置气,实在等不及,便亲自上阵,给弟子们煎药。
然而现在,他的发冠不知丢到何处,门派服上到处都是血迹和破口,整个人蓬头垢面,须发皆白,双目猩红,口中不断发出诡异的叫喊,狼狈不堪。
他心魔发作了。
然而在此之前,风晏并没有听到任何关于霍钟生了心魔的消息。
也许就是因为他性格有些孤僻,身边没有什么极为相熟的友人,也不愿对旁人主动诉说自己遇到的难处,才会一直隐忍到心魔彻底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