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套下来,夕阳逐渐西沉,血红的夕阳为前殿的砖瓦覆盖了一层金色的瑕光,也照暖了紫砂香炉上,狻猊口中吐出的香雾。暖橙色的烟在殿内缓缓飘散,无双又将众人请进殿中,由阿梅和阿然代替她一一奉茶。
众人饮茶聊天,直到夜色渐深,屋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陇右来的侍从们手托重物,走到大殿前的空地上。那是另外一批炮仗,整整齐齐地垒在地上,仍旧是八八六十四挂,预示着两人婚后的日子和顺如意。
来客之中,辈分最高的一位乃是薛景的祖叔父薛洋。他亲自走到无双面前,手中托着一支火烛,其火焰摇曳,映照出他满是沟壑,沧桑而温和的脸。他道:“殿下,请。”
于是,火烛递到了无双手中,火焰随着夜风起伏摇晃。无双走上前去,亲手点燃了爆竹,一刹那,震天的爆竹声响彻青宫,声音之大,如万马千军,钟鼓雷鸣。
夜色之下,火光四射,成为了天地之间最明亮的焰。
然而,就在这盛大的欢乐之中,无人看见鼓楼之上,隐秘角落里,一人身影孤独站在阴影之中。
陇雀握着那把无双曾赠与的长鸣剑,看着那漫天的硝烟和红屑,微微勾唇想要笑,可是却连抬起唇角的力气都没了。那双绿色的眼里,映着满堂辉煌的火光和与之格格不入的落寞。
六十四挂炮竹声,每一声炸响在他耳边,都如同一声枪炮,将他那颗本就惊悸不安的心 ,炸得百孔千疮,血肉模糊。
他深吸了口气,低头看见自己手里的长鸣剑,不自觉地握紧了它。
他知道自己不该折返回来的,可是他忍不住。他想看看,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边,究竟是怎么样的光景。
如今看来,一切都像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繁华、盛大且美好。
亲朋祝福,爱人在怀,薛景诏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梦寐所求的全部。
他呆呆地看着漫天红屑中的人影,看无双那张笑意明媚的脸,或许她,也是开心的吧……
想到这里,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住那映入眼眸漫天的红,那赤朱之色就像是火焰一样烧灼着他的眼,他的心。
爆竹声还在响,只是鼓楼之上的人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
陇雀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走到巷口,正巧见了酒家卖酒,月色下,木桌上的客人喝得面红耳赤,双眼迷蒙地倒在桌边,似乎是沉浸在什么乐事之中。陇雀盯着那男人看了半响,而后转身进了酒家,出来的时候,手边多了两罐烈酒。
他提着酒回到了小巷深处的家,当他轻推房门时,暖黄的烛光映入眼帘,他的母亲显然还未入梦。
年逾五十的美妇人看见他手中提着酒,微微叹了口气,朝他招招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陇雀坐了过去,却一直没有开口。
柔和的烛光下,他母亲端详着他,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苦闷,轻声问:“阿雀,你可是觉得委屈?”
陇雀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妇人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又问:“那你,心里可有皇太女?”
在微弱的烛光下,陇雀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疼,他再次轻点了头。
陇氏深深叹了口气,手中的针线活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她缓缓道:“成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关键是那个人,她对你,是否体贴,是否真心。”
陇雀的眼中涌起波澜,他听着母亲的话,逐个点头,最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道:“但我总觉得委屈……”
在那一瞬间,他多么渴望自己是薛景诏,借着家里的权势,毫无争议地站在她的身旁。但他并非薛景诏,他是陇雀,无根无基,空有一身武艺的侍卫。他不能为她带来陇右万金陪嫁,也带不来朝中世家的支持,更没有家族为她在陇右与突厥斡旋。
他忽然想起很早以前,无双问过他的问题。
她问他,此生可有所求?
他彼时答,“母亲安然,我无所求。”
可是如今他却知道自己错了,他该要无上权势,万贯家财,如此这般,才有资格,站在大昭最尊贵的皇太女身边。
话落,陇氏沉默了。
她亦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半响,有些愧疚道:“是阿娘对不住你。”
陇雀看着陇氏,连忙摇摇头,轻声道:“阿娘,您别这么说,终是我自己,太贪心。”
人终归是贪心的。
起初,他只想要在姬虞的折磨下,得一丝喘息,于是她出现了;后来,他想要伴在她身边,守着她过春秋冬夏,她应允了,可是他却又不满足了,生了妄念,于是,她又允了他肌肤相亲,鱼水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