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一半宽慰一半私心。
情丝入骨,酸疼麻痒,他只能站在理智上,看着自己一寸一寸被吞噬殆尽。
苍下巅原本乱糟糟一片,审判公场一事后对着苍下巅的矛头又转去了浮海若生,只偶尔会蹦出来几个人还记得何霖是否是夺舍一事尚未有定论。
灵眠台被修复如初,只是当初停留在这里的故人不再,倒是多了一个年轻的身影。
何霖经常会去看看。
雨季到了,阴雨连绵的山间潮湿幽静,他意外地碰到忙的见首不见尾的顾九乘。
顾九乘乍一见他,微微一愣。
何霖拱手行礼:“顾掌门。”
顾九乘默了几息,沉声道:“何必饿……”
何霖微微笑道:“我正要去看他,顾掌门不若同我一起?那孩子也没少得您照拂。”
顾九乘看向他,本想说自己当然是去过的,又吞了回去,道:“好。”
两人并行,伞沿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飞溅一地,足靴踩过湿润的泥土落叶,留下一连串的痕迹,很快又被冲淡。
何霖道:“我来一趟,便给苍下巅添不少麻烦,对不住。”
顾九乘眉心一蹙:“与你无关,苍下巅本就是众矢之的,没有你也不过是换个由头,迟早的事。”
何霖侧首:“顾掌门坦荡,真的从未后悔过让我回来?”
“说没有是假的,可若不是你,十几年前,苍下巅就该没落了。真算下来,我还要谢谢你,苍下巅从不做背信弃义之事,我身为掌门,没有道理任由你自生自灭。”
何霖抬脚上了方台,将油纸伞收在玄冰柱旁,想说些什么,最后只道:“到了。”
灵眠台中灵气充沛,冰棺内躺着的人犹如生前,何霖看了一会儿,伸手在那人脑门极轻地弹了一下,笑着叹道:“我这个小徒弟被宠惯坏了,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顾九乘站在何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面容相对平时多了一些长辈的慈爱,“他们几个乖巧伶俐,在你回来之前从未让我操过心。”
“这家伙要是听到了,该向我邀功了。”何霖笑着,回身看顾九乘,“如此说来,居然麻烦都是我添的,真是有够惭愧。”
顾九乘看着他,半晌,道:“你不会就要这么丧气下去了吧?”
何霖道:“这里曾经停留的都是您的亲人,若不是我,今日您还可以和他们说些话。”
顾九乘神色微凝:“我不是分不清是非之人,是你的错便是你的,你想躲也躲不过,但若不是,你没必要自己揽责。”
何霖垂眸应了一声:“我其实并非这里的人。”
顾九乘道:“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苍下巅的人,也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顾九乘眼眸眯起,反问道:“什么意思?”
何霖坦荡道:“我原本不属于这里,被强留下来,所以也有一些您可能不太理解的能力。”
不等顾九乘再询问,何霖一股脑自己倒完了:“您说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并非您师妹,是因为我叫了您一句‘师兄’,您怀疑过我是夺舍,可夺舍并不能夺取记忆,我猜我能苟活那么几年也有这个原因。”
“模仿的再像也只是模仿,我并非原来的三长老何玲,我虽然不知道您是为何能容忍我这个赝品那么几年,顾掌门有自己的考量,必然不是仅仅为了听那个声音叫几句‘师兄’那么简单。”
“不过我想我大概猜出来了三长老为何不愿叫您,往事恩怨今日依旧未了,不过也不远了。所以在那之前,我也想和您说,我之所以会叫您一声‘师兄’,是因为我能捕捉到的记忆里,三长老一直是称您为师兄的。”
顾九乘呆立在原地,似是一时不能明白何霖所说的是什么意思,何霖看向他,目光沉稳,声线轻缓:“在三长老的记忆中,您一直是那个从小包庇她偷懒犯错、在师父面前替她打掩护、历练回来会给她带当地特产、一直疼她护她拦在她身前的师兄,是她除去师父以外最为亲近敬重之人。”
“而我,在此之前并不清楚苍下巅和浮海若生的种种恩怨,更不知道当年柳曾长老是因何缘故被浮海若生除名的。”
何霖已经说到这个地步,顾九乘饶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有一种名为忘昔咒的咒法,可屏蔽记忆。
何玲生前总不愿叫顾九乘师兄,是气他拦着她不让她去寻仇,可她也不是不清楚,她那个时候的能力根本无力与许有生抗衡。从不知认输为何的何玲只能闷着一股气,日日夜夜修炼,盼着早日手刃仇人,或许她也想着,等到那一日真的到了,她能再叫顾九乘一声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