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见过一眼的那嬷嬷迎来:“这大晚上的,主子怎来了?”
又看见云箫韶,她似乎认出人,惊奇道:“王妃娘娘?”
李怀商让她见礼,又对云箫韶说:“这是桐姨,是望鸿的娘,从前在宫中庵里做过姑子,与母妃是旧交。”
啊,是温娘娘的旧交?云箫韶催促转动脑子,如此说来温娘娘竟也知情么?这、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屋中哒哒哒一阵脚步,又一阵嬉笑,那个戴虎头帽儿的小娃娃蹒跚跑出来,后头跟着追的丫头,小娃娃口中咿咿呀呀:“六叔叔!”
叔、叔叔?云箫韶呆在原地。
桐姨使丫鬟看住那娃娃,又把夫妻两个让进屋中,很是仓惶:“不知主子和娘娘今日来,饭食也没个预备,看这是,老身实在失礼。”
李怀商不言语,云箫韶看看,定定神道:“是我唐突,打搅桐姨和、和……”
和这孩子,到底怎么个称呼?喊李怀商叔叔,到底是谁?
这时李怀商道:“不劳烦桐姨上心,领小镜儿自去顽耍罢。”
小镜儿?
桐姨和丫鬟领命,领着那娃娃要出去,那个娃娃眨着眼睛只是望云箫韶,咯咯咯地笑,桐姨将他抱出去。
如此近些看,云箫韶越发笃定,这孩子她真见过,只是在哪?
在哪先搁下,既然不管李怀商叫爹,这宅中许久又没个合年纪妇人露面,云箫韶心中冰消雪融一般,知是自己想岔来,这孩子大约另有渊源。
她问李怀商:“他叫你叔叔?”
堂中没别人儿,李怀商直言道:“其实不应当叫叔叔。”
云箫韶放下的心又悬起来,不应当叫叔叔,当叫什么,叫爹啊?
没想李怀商接趟道:“应当叫六哥。”
六哥?六哥!云箫韶呆愣片刻脱口而出:“他是你九弟李怀玄?”
李怀商称是。
原来这孩子没死,是温娘娘不落忍搭把手,仁和帝在气头上,哪个敢明着劝?时间紧着急赶,温娘娘别无他法,先是劝住仁和帝别上手,抱下去灌药罢了,又悄悄换掉致命的恶汤,暗中把孩子救下,落后和李怀商碰头,一商议,也不敢养在王府,交给庆寿寺这处僻静宅子里住着的故人先养住。
不想赶巧给云箫韶碰上,惹出这好一篇是非。
李怀商声量低低的:“他母妃死于我手,落子无悔,冯氏不死就是咱两个死,我出的计策我不后悔。只是诚如你说的,稚子无辜,他又唤我一声六兄,我不能见死不救。”
是这么说的,后头清明寒衣,云箫韶说给他九弟烧蘸儿也不是托词,是真的给烧,也是念着稚子无辜。
她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李怀商说:“我也没对你说,听你说给他做祭时候原本想说,可是那时宫里忙乱,你又为着陈家院子没个开怀,一来二去就拖着。”
云箫韶惭愧非常,看诬栽他的,连忙整顿神色,诚恳道:“是我的不是,我没信你的人品,心乱眼盲,对不住。”
慢着,不对呀,忽地想起一件:“我的镯子,怎会跑来这宅子里?”
李怀商此时气性下去,把眼儿觑她,初时不肯说,后来才道:“我问画暖要的。”
画暖?画暖!原来云箫韶昏头给忘了,那镯子有一日她是赏给画暖来着。
李怀商不无委屈:“你头上戴的钗子簪子、腰里佩的香囊玉佩,半件儿还没送过我,我见那丫头竟然得着你的赏,心里不敞快,要来揣着。”
你,哎,你说说你,云箫韶一时无言,怎的赏给丫鬟的物件你也要眼红?又想,真的么?首饰佩戴,竟然一件半件没送过他?
又听他道:“落后来看望小镜儿,一时叫他给摸去,抓着顽只是不撒手,强拿他要哭,无法,只得暂留与他顽,想着小孩子能有什么长性,过两日再悄悄收回来,没想你的耳报神倒捷足先登。”
听他说的,云箫韶又是自责,恨不得大耳刮子抽自己两下子,要你墨水往清白人身上泼!母亲几句,玉玞几句,你就没个主意了?
一时又是感怀又是欣慕。
李怀商,没别的,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救这孩子性命,怎能令人不慕。踅摸再三只为着她一只镯子,怎能无感。
云箫韶脸上通红,又问:“怎叫个这名儿?小镜儿。”
“双名镜白,随口小字叫他小镜儿,”李怀商道,“总不好再叫他玄字的本名,小九儿也令人生疑,万一街坊邻里听出个圭角。服镜白以逍遥兮,偏与乎英玄异色,此生异途,愿他往后逍遥过日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