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次递折子进京,苏源问及海船以何命名。
弘明帝素来干脆,大笔一挥赐了“远靖”二字。
苏源斗胆在后面加了个编号。
——日后再造海船,也好以此作区分。
曲大人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苏源这是在为王一舟找补呢。
即便心下不虞,可他们到底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大员,比自个儿高了两级,这面子还是得给。
曲知府摆了摆手,故作大度地说:“下官理解王大人的难处,自不会计较。”
他在杭州府任职将满三年,上次造船出海,死的那几十个将士里面有大半是杭州府驻军。
反正他积极配合造船处试行,再怎么也算是大功一件,结果如何与他无关,说不准还能因此捞个京官当当。
苏源见曲知府眼珠直转,也未深究,抬头看了眼天色,又看向他身后的衙役、驻军。
“他们就是这次上船的人吗?”
曲知府点头:“正是。”
苏源拱了拱手:“辛苦各位了,待试行结束,本官请诸位喝酒。”
本来大家都处于生死未卜的忐忑中,发现造船处的大人平和近人,还要请他们喝酒,那股子惶恐莫名被洗刷了大半。
“好!”
“谢谢大人!”
“不过一来一回,大人可要让人备好了酒啊!”
此言一出,众人哈哈大笑。
曲知府在一旁静静看着,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不亏是本朝最年轻的六元及第之人,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号召力,绝非常人能比。
若非他深知内情,还真会被他给骗过去。
谁人不知我朝造船技艺之落后,对上狂风巨浪根本不堪一击。
便是有状元郎和王家子又怎样,结局左不过“失败”二字。
一次又一次的试行,不过是往里头填塞人命罢了。
曲知府眼底闪过一抹讥诮,如是想道。
苏源对曲知府的想法一无所知,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后进船舱进行不知第多少次检查。
确认船舵、船帆等无一差错,抬步走到甲板上。
他站在高处,手持细棍,棍子一端绑着一方红布。
王一舟则立在船舵旁,目视着前方平静无波的海面。
从京城一路随行而来的侍卫并衙役、驻军井然有序地登了船。
所有人回到自己负责的岗位上,严阵以待。
巳时一到,苏源扬起红布。
“开——船——”
高昂的嗓音穿透空气,传入每一人耳中。
红布迎着东方灿金色旭日,张扬夺目。
被风鼓动着,肆意飘扬,映入众人眼帘,亦激起一片澎湃心潮。
几乎是同一时刻,大家用行动予以回应。
伴随着一声巨响,所有人异口同声,声音高亢,刺破长空:“出发!”
曲知府站在岸边,怔怔然望着这一幕,似魂魄出窍,久久难回神。
双方一唱一和,斗志昂扬,且充满自信。
拢共四个字,却在空中回荡,经久不息。
声声震耳,震得他头皮发麻,双腿发软,若非王先生及时出手,他定会一屁股坐到地上。
王先生收回手,负于身后:“是不是很震撼?”
曲知府咽了口唾沫,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是”字。
二人交谈间,远靖一号于巨响之后稳稳驶出。
船体划破海面,层层浪花迭起,向着远方行进。
不过眨眼的功夫,在曲知府眼中只剩下一个小黑点。
不远处,根据苏源的提议,专门增设的造船处家眷席位上,惊叹声此起彼伏。
“真厉害啊,这么大一艘船说造就造出来了。”
“瞧见那么大个船帆了没,我家男人做的!”
“有啥好嘚瑟的,那船身还是我夫君做的呢!”
家眷们你一言我一句,谁也不让谁,恨不得把所有荣光都贴到自个儿的脸上。
苏慧兰怀里抱着元宵,惊讶得眼睛都不会眨了。
“出、出去了?”
宋和璧轻笑着点头:“船在海上驶得很快,用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回来了。”
“你说源哥儿作甚非要跟着跑一趟,风吹日晒不说,多危险啊。”
回想起远靖一号发动时的场景,苏慧兰心有余悸,直到现在心脏都怦怦直跳。
作为一名母亲,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苏源的安危。
宋和璧自然理解,不过在惊惶和信任之间,她一定会选择后者。
“阿源亲自试行,既可稳定人心,从另一方面,也是对远靖一号安全性的肯定,娘您说对吗?”
苏慧兰想也是,冷静下来后不免有些羞愧:“是我想岔了,源哥儿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