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琇听得万箭穿心,平日里这么坚强的一个伍院长、伍妈妈,原来还是一位在守卫国土的战争中,失去了所有孩子的英雄母亲。
梁琇只觉得自己对伍院长的敬佩变得无以复加,收拾完这堆衣服后,她坐在那努力平复心里的震动,但是情绪还是无法释放。她不由自主地向伍兰舟走去,她想出门去抱抱这个伟大的妈妈。
可当她快走到伍兰舟身边时,突然又觉得自己有些冲动和唐突,正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院门口不知从哪,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有三十多岁的模样,身上衣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眼神飘忽不定,看起来怯生生的。伍兰舟刚想问梁琇有什么事,便看到这个举止怪异的女子往院里张望,于是起身朝院门口走过去。梁琇也跟了过去。
“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可不可以……收养孩子?”那女子声音低不可闻,眼神却往到处乱飘。
这年头,往难童院里送孩子的多,从难童院里收养孩子的,可就少之又少了。伍兰舟第一反应便满是警惕。孩子被领出去之后就不知道会经历什么,所以领养之类的事要慎之又慎。伍兰舟早已看透世事。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看着人畜无害的,越可能包藏着不知多险恶的祸心。
那女子又向院子里玩耍的孩子看了几眼,像是在挑选似的。梁琇只觉得诡异,戒备之心骤起。
鬼祟地往四下望了望后,那女子凑近伍院长又低声说,“我生不了孩子,我想领养一个。”
此时不知从哪刮起一阵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她下意识地去抹了一把糊在脸上的乱发,无意间露出额头的一块淤青。
梁琇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还没等她开口问话,那女子又惴惴地转头往身后望去,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面色随之大变。没来得及再说一句话,就扭头慌张地跑了。
伍兰舟面色沉沉地摇了摇头。
“孩子绝对不能随便往外给出去。咱们院虽然日子清苦,但没人会害孩子。轻易给送到不知根底的人家,那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梁琇点头称是。
但刚才那女子实在反常,梁琇没站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紧走几步来到院门外,朝女子逃跑的方向望去。
只是这片刻功夫,那女子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其实如果梁琇再快走几步便能看到,就在刚才,那女子被从一辆轿车里冲下来的强壮男子一把薅住头发,毫无怜惜地拖进了车。车子虽然就停在不远处,那女子却没发出一声呼救,梁琇当然也就无从得知其下落了。
梁琇越发觉得离奇,又朝女子消失的方向望了望,若有所思了片刻,才返回了难童院。
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不适。空气的某处,似乎开始弥散起一股说不明的压迫感。仿佛从哪转过了一双眼睛,开始在不知名的暗处,盯着她。
第14章 “啥时候的事,没听你说呀。”
世界时局风云变幻,租界这座孤岛上的风,也随之时而刮向西,时而吹向东。
从开埠到现在,洋人在上海从来都是高人一等。哪怕是印度巡捕,越南交通警,都觉得自己身份地位要比中国人高上一头。但世事变化,恐怕洋老爷们如何也料想不到,自己竟有要落荒而逃的那一天。
到了十月,欧洲打成了一锅粥,国际形势日趋紧张。美国已经开始撤退在华的海军和美国侨民。人们看到美国海军舰船不断集中到上海,又陆续离开。
十一月,英国也没忘记上海租界里还有不少英国人,专门派了轮船来上海加速撤侨。
这天秦定邦刚从码头往公司走,还没进楼,就看到了正倚靠着那辆黑色雪佛兰的冯龙渊。这人也不嫌冷,就在外面站着,像是等了有段时间了。
终于等到秦定邦回来,冯龙渊立马两眼放光,“哎呀,秦三,你这个大忙人,我可等了好久。真是冻死我了!”说着就走上前来,伸手去搂秦定邦的肩。
秦定邦挡下冯龙渊的胳膊,“你怎么不在车里等?”
“这不是怕在车里睡着了错过你么?”冯龙渊立了立大衣领,又跺了两下脚,“为了见你,我把新女朋友的邀约都给推到明天去了。这大晌午的,跟我吃饭去。”
冯龙渊言语一油滑起来,秦定邦就没耐心听,“怎么又吃饭?”
“你看你,对我总是这么个态度,我还能害你不成?”冯龙渊假装不悦地瞄了秦定邦一眼,“保准是好事,走,跟我去菲亚卡。”冯龙渊打开车门,把秦定邦推进了车。
外面天气阴沉,泼了墨一般,如有暴雨将至。江那边沉重的外国轮船汽笛声此起彼伏,哪怕冯龙渊的车向西走了一段,仍能清晰地听见。路上很多外国人已不再像以前那么悠哉游哉,趾高气扬的了,不少都步履匆匆,面露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