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定邦看了眼冯通,“也许是道别,也许是倒苦水,也许还有别的。”
冯通低下头握了握手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当时在临湘寨救下他时,就觉得这人不一般。”
“现在看,是搜集情报去了。”秦定邦心底有了点隐隐的后悔,当时只是一念之差,就留了他一命。
“日本鬼子要是人,就不会被叫成鬼了。”开车的张直闷闷地接了一句。
秦定邦看着街上远比以前多的日本人,面色愈发阴沉,“静观其变吧。”
不过这次跟竹野智的对谈,也不是光听着他抱怨,这个搞情报的话,再次印证了孟昌禄之前跟秦定邦透露的,日本的海军和陆军,真是死对头。
秦定邦不明白,同属一个国家的两个军种,怎么能生出这样无法弥合的矛盾。但是他也不愿去深究其中的因由,这个消息本身得到了反复的印证,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晚上,秦定邦跟梁琇吃饭时,说起了和竹野智吃饭的事,顺便又提起了在阳和馆遇到屈以申时,这位屈先生和屋里人应该不太愉快。
梁琇咬了下筷子,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难得梁琇今晚的菜不咸,秦定邦多吃了几口,他一边夹菜一边道,“我当时和竹野智正好经过,听到他们的争吵,屋里那个人坐得歪歪扭扭,骂屈以申是唐行小姐的孽种。”
梁琇放下筷子,吃惊道,“唐行小姐?南洋姐?”
秦定邦停了筷子,有点惊讶地看向梁琇,“你知道?”
“我读书时,我们学校有留日回来的教授,跟我们说起过,自明治维新末的几十年间,日本人曾向南洋贩卖了大量妓女,以谋取外汇。后来,日本颁布了废娼令,也就不再有唐行小姐了。但是这帮可怜的女人,却被当成了日本的耻辱……你知道么,”梁琇顿了一下,有些愤怒道,“很多都是只有十几岁的小女孩,就那么被稀里糊涂地骗过去,卖过去了。”
秦定邦拧起眉头,放下了碗筷。
梁琇伸手搭在秦定邦的肘弯,“那人真说,屈以申是……唐行小姐的孽种?”
“是那么说的……长崎的唐行小姐。”
“长崎?”梁琇有些不可置信,这是骂人的话吧,“长崎和熊本确实是出唐行小姐最多的地方……”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可一时又捋不清头绪。
两人接着吃饭,话题又转向了别处,但这股不对劲,却在梁琇的心中野蛮滋长。
等两人吃完了饭,她眉头紧锁地端着碗筷到厨房。秦定邦看她面色凝重不言语,端起剩下的碗筷,也跟了过去,“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两人把碗筷都放进了水槽,梁琇没留意秦定邦的目光,一言不发地默默刷起了碗。
她一边洗着碗筷,一边看着水流,水哗哗地冲到碗筷上,不停地溅出水花。
她觉得,自己脑中有好多断着的线头,一点点地,开始慢慢地搭了上来,渐渐结成了一张网,就像破碎的拼图被一点点拼接,她先前那些觉得奇怪的地方,都被一一理顺了起来……
突然,她猛地抬起头,怔怔地望向秦定邦,“我,好像知道了……”
“你怎么了?”秦定邦连忙扶住她的肩,“你知道什么了?”
“可能……”梁琇一脸不可思议地慢慢道,“那位屈先生,真不是一般人!”
第82章 “我的小多福啊……”
屈以申并没带回救命的神药。
他不光去见了藤原介,也去找了其他的关系,全都没有药。
说来也是,盘尼西林只有在美国专门指定的药厂才能生产,盟军管控极为严格。在这被日本紧紧把持着的上海里,如果真要有,恐怕也只有宪兵队里能存上几支,还不知是从哪里搞到的。
那个前不久被他托藤原介从集中营救下来的美国人,他也去问了,不出所料,那人也搞不到这么稀缺的药品。
他的白色别克刚在门外停下,就看到古大夫从房子里出来。
古大夫是他专门为胡三妹请的医生,这段时间,每半天会过来一次给老人诊治。有好医生上门看病,就省了病人去医院奔波的辛劳。
但是胡三妹的肝病恶化到现在这个阶段,古大夫其实也早已无计可施了。与其说治疗,不如说,每天也就是定时过来打止疼针缓解痛苦,再没其他能做的了。
屈以申见古大夫出来,便下车迎了过去。古大夫也快走了两步,“屈先生,我刚给老夫人打了止疼针。”
“辛苦古大夫了。”
“老夫人很坚强,也很乐观,从来也不跟我抱怨病情。”
“古大夫……”屈以申这段时间一直在回避着这个问题,但今天寻药的处处碰壁,仿佛摧垮他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终于觉得前方真的是一片漆黑了。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跟我说实话吧,大约还有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