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故知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望了望远处之景。
云禅寺虽只在半山之上,但也足够瞭瞰全县之貌。
绕山的河流映着天上的红霞,宛若菩提树上的红绸带,缠山脚一圈,再逶迤流向城池,成为家家户户取水之源。
而城池之内,市坊交错,街道横织,炊烟袅袅,升腾到半空,又如云雾散开,渐有晚灯明。
这些,是最真切的人间之气。
“学生从无大志,高官厚禄,或是执掌权柄,并非学生所求,若能为大夫,尽己之职,免得些许人间病痛,学生无憾。”
祝教谕却并不赞同,甚至语气也不再和缓:“只为一大夫,又能医得多少病痛?向来时刻之间,苍生皆苦,医人医身,不过只浮于皮肉,若要解人间之苦,还需居庙堂,才得照拂万万百姓。”
步故知沉默片刻,他收回了眼,此刻斜晖落幕,夜色渐起,他的眸中闪烁着最后一点夕霞:“学生无礼,敢问教谕,既已处庙堂之高,何故甘愿退隐于此。”
他躬身一揖:“让权于逆流?”
祝教谕一惊,他没想到步故知竟敏锐至此。
他没立刻回答,步故知也没起身,许久之后,他侧过身去,不再看步故知:“你确实没让我失望,虽在井中,却能窥天之全貌。”
他长叹:“但,却让我失望,既知全貌,也不愿做这解局之人吗?”
步故知还是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应。
祝教谕知道步故知在等什么,十年前之旧事,虽已久远,但又无时无刻不在拷问着他:“老夫...实在无力回天,又不忍亲见,只好退隐归乡。”
步故知渐渐起身:“那教谕又如何觉得,学生不也是那无力回天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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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昂再撞了撞步故知:“你发什么呆,我在问你话呢!”
步故知的思绪回拢,摇了摇头:“我不准备再续科考,自然也就没有拜师之必要了。”
裴昂忍不住惊呼出声,惹得路过之人好奇地往这角落瞟了一眼,他又连忙压低嗓:“怎么能不科考呢?你既已是秀才,往后再成举人进士,岂不是顺理成章?”
恰逢县学报时之钟敲响,余音回荡,是快到开考时间了。
裴昂又连忙拉着步故知往学堂里去:“先不说了,等考完之后我再问你!”
步故知猜得不错,县学季考内容与乡试大差不离,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之义,第二场考的是“论”“判语”还有诏、诰、表、内科,而第三场则是考问经、史、时务策。
不过若是真的乡试,那这三场就要考上三天,但县学减少了题量,只在一天之内,便考完了三场。
裴昂在交卷那刻,便盯准了步故知,考官一宣布散场,他便冲到了步故知的身边,拉着步故知,躲开了人群,往学舍方向去。
步故知有些无奈,但还是任由裴昂去了。
等到了学舍,裴昂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还闭了窗,坐在了凳子上,双手叉于胸前,气喘吁吁:“好了,现下只有你我二人了,你继续说,我听着!”
步故知觉得有些闷,想打开窗,却被裴昂拦住了:“你有没有在听我的话!”
步故知没有坚持,但也没再有好脸色了。
在现代的时候,他虽无人关心,但何尝又不是一种自由?到了这个世界,也能算是无人束缚,就连款冬,也不曾过问什么。
面对来自裴昂的、在他看来有些越界的咄问,他便是泥人做的,也尚有三分脾气:“我不是说过了吗,不想科考便不考,要什么理由?”
裴昂被步故知这么冷声反问,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语出愤愤:“你是怪我多嘴吗?”
步故知不想与裴昂争吵,故没有反应,只还站在原地。
裴昂看出步故知这是默认了,更是气从心来:“若不是我将你当成兄弟,谁还管你啊!”
步故知闭上了眼,叹了一声。
裴昂越说越激动:“明明你天资不凡,本就无端蹉跎了七年,不然你早就是京里的进士了,好容易福从祸中来,又找回了七年前的你,但怎么就又想继续蹉跎下去?”
“不说别的虚名,只说实在东西,你与款冬总不能一辈子真的就指望镜饮与万善堂过活吧?说到底不过是卖力气的事,又怎么比得上为官的好处!”
第51章 质问(二合一)
渐有生员也回学舍, 外头逐渐喧闹起来,吵得裴昂更是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