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杨妃本可以借帝王恩宠常召外妇小辈入宫相伴,但奇怪的是,杨妃也几乎从未向今上讨过如此恩典。
张三娘坐在正殿之中,心中难免忐忑,可也只能等待。
等到宫人上齐茶点后,围屏后才有了动静。
杨妃悠悠踟蹰,浑身透露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泼天富贵之气。身着深青色四合如意云纹纻丝直领对襟大衫,云龙圆补红鞠衣贵气逼人,两条浅蓝色金绣云龙纹霞帔垂下,尖端挂有瑑龙纹玉坠,随着她步伐晃动,恍若听到玉声玎玲。
头上一顶白玉千瓣花冠外,耳上另簪两支银镀金点翠嵌料珊瑚蜻蜓纹钗,灵动异常,随步而摇,恍若随时可翩翩飞去。
虽已年近半百,但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细看容姿很难不注意到她一双眼型细长眼尾上挑的丹凤眼,眼眸流转时颇具气色神韵,眼上两弯柳叶眉自然上翘,显得干练又不失威严。
可偏偏如此雍容衣冠之人,行动中又透露出一股难以让人忽视的娴雅气度,与这金光灿灿的大殿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张三娘忙起身欠腰唱礼:“臣妇请杨妃娘娘万安。”
杨妃悠悠扫过张三娘一眼,并不急唤人起身,而是慢条斯理地先行坐下,接过了宫人手上的汤羹,执瓷勺舀了几下,碰壁发出了清越之声,才开了口,出声慵懒婉转,竟似少女之音:“起吧,这么冷的天,难为你跑这一趟。”
说罢,又将瓷碗搁在了桌上,抬手掩唇半阖眼打了个哈欠,再斜靠在扶柄上,撑着面腮掀开眼帘瞧着琉璃窗外的风雪:“这再过几日便是年宴了,何事这么着急,非得在今日见本宫。”
张三娘依言回坐之后,语出踟蹰,看了看殿内宫人,再看向杨妃。
杨妃似被张三娘这副模样逗笑了,略挥了挥手,依旧是那副懒散姿态,但话出却多了几分锋芒:“景仁宫之中,什么话该给什么人听,他们比本宫还要清楚,三娘不必心存顾忌。”
张三娘抿唇微蹙了眉,显然还有担忧,但并不敢忤逆杨妃,垂下眼将步故知的事一一与杨妃说了。
语罢片刻,都未等到杨妃应话,她抬眼瞧去,发现杨妃竟然完全阖上了眼,支肘浅眠,心下更是慌乱:“娘娘?”
杨妃这才淡淡应了声:“还有吗?”
张三娘实在捉摸不透面前的杨妃,只能摇摇头:“没有了。”
杨妃又“嗯”了声:“本宫以为是什么大事,吓得你第二天就跑到景仁宫来,原来,只是此等微末之事。”她悠悠睁开眼,眸中滟滟流光微动,露了半分威仪:“都听清楚了吗?”
张三娘愣了一愣,随即殿内宫人皆弯身称“是”。
杨妃略微颔首,发髻之上的冠钗轻摇:“那就都下去吧。”
宫人动作轻快,陆续鱼贯而出,不过几息之间,正殿之中便只剩张三娘与杨妃。
而此刻,杨妃浑身威严气度才显,神色肃然:“看来是父亲没教好你与少益,你以为,杨府做的事,能瞒得过垂拱殿?”
张三娘一怔,瞬间,后脊生寒,怔怔地望向了杨妃。
杨妃嗤笑一声,若是李忠正在此,便会惊讶,杨妃此时的神态竟与康定帝有三分相似,她语气淡淡:“不仅瞒不住垂拱殿,自然也是没想瞒住国师府。”
张三娘彻底震惊了,她自然信任杨谦与江州杨府,因此对国师府能如此快速摸清步故知底细非常不解,但并无时间细想。可就杨妃之意,这件事竟然是杨大学士有意透露给国师府的!
杨妃舀了一勺羹汤入唇,品到微甜之意后,面色才缓了三分:“若是真如你们所想,国师府又何必放这场火来警示你们,直接找个人揭发此事,什么步故知什么杨府都跑不了。”
张三娘犹豫道:“也许,国师府并不想彻底得罪我们。”
这下反倒是轮到杨妃一怔,但随即,她便捧腹大笑起来,耳边的钗坠颤抖不止,等她笑够之后,才正了身,看着张三娘:“得罪?朝堂之上,从无得罪之事,有的,只是能不能做,与敢不敢做之事。”
她见张三娘还是一脸不解:“就你所说,这个步故知究竟是因何事不能用原籍科考啊?”
张三娘:“因他放火阻止了东平县巫医义诊。”
杨妃再问:“那又为何只能入京科考?”
张三娘:“巫医不能容忍他继续待在东平县,让裴县令将他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