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转而道:“湮灭天性懒惰,很少挪窝。进食也是先吃窝边草,将挨得近的世界都吞噬完毕,才会移动位置。”
“但我当初被湮灭追捕时,却在众多濒临毁灭的世界中找到了一连串完整的世界。我沿着这些世界一路向前,才得以成功甩开湮灭,抵达司冰河所在的锚点附近。”
顾长雪倒水的动作微顿。
颜无恙:“我在这些世界中感受到了怀表的气息,证明曾有守灯人来过这里,大概就在近四十至十几来年。并且这个人的怀表是能够自由定位的,否则做不到理出这么一条连贯的通路。”
顾长雪的沉默中,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从颜无恙的方向靠近过来。
顾长雪垂下眼,看见手边桌面上停留着一只新编的草蚂蚱。
颜无恙偏冷质的声线几不可查地微微放缓了语气:“我在其中一个世界的雪松林中停留过一晚,落脚的那棵树上有人编挂了满树的草蚂蚱……”
阿犇的怀表是在四十年前灯塔动乱时失踪的,落进了顾老爷子手里。而后在十一年前,顾老爷子被宣告失踪。
那条生路,或许就是顾老爷子开辟的,才让他在湮灭的追捕下成功逃脱。
颜无恙搁下手中的器具:“把你手里的怀表拿给我看看?怀表会自动记录持有者的所有行动,那里面或许留存有老爷子最后想对你说的话。”
“……”顾长雪挺直的脊背僵硬了片刻,才压住情绪转过身来,从袖中取出怀表放在颜无恙面前,“我找过很多人修它,没有人能将它打开。”
刚拿到怀表的那一晚,他自己也试过,却因为笨拙粗暴的动作弄坏了表链。在那之后他都没敢再随意上手。
“怀表只能被它的持有者打开。”颜无恙的指腹轻抵住开阖表盖的凸起按键,“敛尸人有一部分特权。”
十来年都未能成功开启的表盖随着一声轻巧的“咔哒”声顺畅地打开,露出内里的表盘与内盖。
顾长雪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着颜无恙的手指拂过内盖上残留的血痕,看清血痕下凹陷的刻字:“山河无恙,人间皆安。这是每一位守灯人的怀表中都会镌刻的字。我名字中的‘无恙’便取自于此,你的小名……”
颜无恙的话并未说完,怀表的上空就浮现出一片浅淡的虚影。颜无恙不再开口,轻轻将怀表搁置在木桌上。
不知算不算得上幸运,顾老爷子的怀表虽然外表破损,内里却并未损坏。投射出的虚影画面虽然浅淡,顾长雪却能从画面中年轻人像怼着镜头放大的眉眼中看出老爷子的影子。
二十来岁的顾光耀还没有几十年后那种沉淀了沧桑的沉稳气质,年轻的面容里透着一股不好惹的匪气。
晃动的镜头证明他正困惑地翻看手上这只来历不明的怀表,背后一晃而过的是火光黑烟冲天的灯塔:“这什么东西……操,那边是在打仗么?怎么那么大——哇啊!”
猝不及防的惊叫声中,顾光耀被拽进迁跃的涡旋。
没有心理准备,没接受过系统的训练,顾老爷子的第一个世界过得极为痛苦艰辛,并以失败告终。
穿回原世界时,他浑浑噩噩得像一具行尸走肉。在庭院里呆坐了一天,清晨时他发了疯似的冲出村头卖酒的人家用力捶门,用身上所有的钱买走了三五缸酒。
他用醉生梦死麻痹身体的伤痛,试图遗忘所有的失去。第三天傍晚醉到栽进酒缸泡了一夜的酒,再醒来时,眼底却燃起一团不肯就此放弃的火。
他开始频繁使用怀表迁跃,一次比一次更加缜密老练。及至第十六年,他已经能做到不再失手,百战百胜。
也是在这一年,他捡到了顾长雪。
那是一个暴雪天,顾光耀刚从最终战场上撤下来,便回了原世。嘴里还念叨着要买多少酒,大醉一场,踩着厚积的雪地走了几步就踩到了个软温的东西,一脑袋栽进雪地里。
他捂着渗血的伤口哼唧了几秒,抬脚蹬开积雪,一眼便瞅见一个冻得皮肤青紫的婴孩裹在湿透的襁褓里:“——操!老子都回来了,还能遇到这种事?”
牢骚归牢骚,他还是立即把婴孩从雪地里挖出来,手足无措地搓了下小孩的脸:“喂?还有气儿么?冻成这样,该不会已经没救了吧?”
他一边爬起来往医院跑,一边不忘收拾自己身上骇人的伤口和血迹。抵达医院时意外又惊喜地发觉小孩儿的脸褪去了大半的青紫,透出几分血色:“你这小崽子,命倒是够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