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重新站起身,牵着他的手,慢慢登上这座冰雪砌成的灯塔。
沿途不断有人冲着他打招呼,也有人不知为何在捂着脸恸哭,哭得几乎站不住脚,只能被人搀扶着下楼。
这些悲欢感受对于幼童来说很难理解,所以他只是跟在父亲身后,懵懂地看着这一切。等再爬了十来层,他已经累得趴上父亲的后背,只剩喘粗气的劲:“爸……爸,这里就是……顶层了吗?”
“不。顶层存放着这座灯塔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它用以驱散秽暗、指引方向的篝火。那里每天都有守灯人轮班守护,即便是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地上去。”
男人说到最后一句时,忽然放低了声音,在某一层的楼梯口停住脚步:“一会儿我会带你进入这扇门,进门后不要大声说话,明白了吗?”
他趴在父亲的背后点头,就见父亲重新迈开步伐,缓缓推开面前厚重的石门,跨入室中。
顾长雪追随着幼童有限的视野抬起头,就见眼前立着一堵极为高大的黑墙。
墙体的材质颇为古怪,以黑为底,却隐隐透着金泽。即便幼童趴在父亲的背后,视角并不低矮,可这堵黑墙依旧高大到他努力仰起头,都看不见顶,向侧极目远眺,却望不见绵延的尽头。
男人背着他走近黑墙,顾长雪借着幼童的视野,看见墙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
【…………
周仲安·牺牲于·缺失锚点,无法定位
邹戟·牺牲于·受湮灭干扰,定位错误
林惣鹿·牺牲于·缺失锚点,无法定位
…………】
或是低哑或是崩溃的哀泣恸哭充斥着碑室,配上高得不见穹顶、长得不见尽头的黑色长碑,压抑得人喉咙发涩。
幼童带着几分迷茫与瑟缩看向碑前地上跪伏着的那些大人,看着有人疯子似的缩抱着自己的脑袋,从喃喃低语,到咬牙攥拳,再到流着眼泪一拳锤上石碑,又被人拖走。
“……”男人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再度迈开的脚步变得沉重。
他一路走至石碑的最开头,目光在在密密麻麻的名姓中找出一条,抬手轻轻划掉。
“……”他张嘴想喊父亲,又不敢喊,只紧紧揽着父亲的脖颈,将脸贴在父亲背后。
“还冷吗?”男人低声问他。
“……不冷了。”他闷着声音岔开话题,“爸爸,我不认识第一个名字的第二个字。”
“念ben,去声。”男人将他从背后放下来,“你想到别去玩吗?”
“……”他闷声不吭地牵着父亲的衣摆摇头,指着碑室唯一的窗台问,“那里为什么坐着两个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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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机器人,是傀儡。”男人极低地笑了一声,牵着他走到窗台边,“这个是给我留的,这个,是给你妈妈留的。”
“如果幸运,将来我们死后,魂魄会被牵引至这两具傀儡中,你就不用接过我的担子……”
眼前的画面逐渐模糊,又重新清晰。
那两具金属傀儡身边多了一具傀儡,额头上玩笑似的被人挂了一只花冠,冠下拖着一根白线系的牌子:【爷爷】
画面再度闪烁。再清晰时,三具互相依靠着的傀儡旁又多了一具银色的傀儡,胸口处挂着一块拍卖似的丑牌子:【傻子】
视角的主人蹲在那具傻子傀儡前,半晌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摘掉了那块歪斜的牌子。
顾长雪本以为画面又要切换,却见视野的主人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堵黑墙前,仍显稚嫩的手从某条名姓上拂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刻痕。
画面迅速流转起来。
同样的一双手,同样的动作,同样的黑墙。
顾长雪看着这双手从最初的幼小稚嫩逐渐变得成熟有力,数千条名姓被他轻轻划去。
但第一条那个名叫“阿犇”的名姓却依旧还在,像阿犇这样迟迟未被划去的名姓还有很多。
灯塔窗外,四季走完了一轮又一轮。窗台边,傀儡脚边未拆的礼物一年比一年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与日增长的,还有黑碑上的名姓,好像永远也划不完。
顾长雪看着视角的主人再度裹着密密缠绕的绷带走上这间碑室,倚着那几具傀儡坐下。
窗外是落日半垂,染得残霞金红。
他半曲着左腿坐在地上,垂着眼睑拆开手臂上被血染红的绷带,散乱的纱布间露出手腕清峻修长的筋骨,和一枚落在腕间,殷红如砂的朱痣。
第一百七十八章
……颜无恙?
顾长雪无声的呢喃传不入旧日残影的耳中。他被动地跟随着颜无恙的视线扫向身旁的黑碑,于密布的碑文中不期然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