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觉得这件事很难解释,又好像是不太想提,否认完顾长雪的话后,便没有再细讲,只接着自己先前的话道:“我在大漠里呆了这么长时间,能想起来的只有几件事。”
“一件是要找人,一件是要传递什么消息……”
人找到了,是小狸花。至于消息……
“我还是想不起来。”司冰河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筋骨因为用力紧绷而根根隆起,瘦长的手指近似痉挛地发颤。
他的身体细微的摇摆起来,看着就像是要发病,然而一切焦躁与疯癫都在小狸花望来时全部僵住,又被他一分一毫地竭力藏回单薄的身躯。
他这一番自我挣扎,放在寻常人眼里绝对称得上怪异,足足可以吓哭一打小孩。但小狸花并不在这些小孩的范围里。
她歪着脑袋想了会,干脆搬起小板凳坐到司冰河的腿边,因为腿脚不利索的关系,这串动作格外艰难,像只试图拽着偷来的贝壳跑路的圆头小章鱼。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嘛,以前的很多事,我也不记得。”八岁的小女孩愣是把话讲得老气横秋,内容也很引人发笑,“我就不会逼自己硬想。有些事就是这样的,越想记起来越记不起来,你干点别的事,它就自己跑回你脑子里了。”
她讲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就是故作老成的样子有点好笑,反正司冰河是笑起来了:“你才八岁,以前的事你能记得住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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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肩背不自觉地松弛下来,眉目舒展开,不经意间带出几分懒意和倨傲,这一刹那,居然让顾长雪觉得,这才是对方本来该有的样子。
没有压在身上的重重负担,没有苦旅已久的疲惫不堪,他天生就生着一张矜持傲气的脸,性格本该也是矜傲的。
“我记得可多了,”小狸花不服气地咕哝着低下头,“好多事我还没跟你们说呢,说出来吓死你。”
嘴上说着像是自吹自擂的话,小狸花却揉起了裙角,恐怕这些未说的事也不怎么让人开心。
顾长雪顿时想起小狸花下楼前跟方济之的谈话:“你……对于乡亲怎么患上‘怪病’的,可有印象?”
小狸花闷闷地点点头:“记得特别清楚。”
最初患怪病的不是她的村子,而是隔壁的玉门。
“玉门?”方济之愣了一下,“玉门关?”
“不,玉门是个村落。”颜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盏的釉面,“从前规模不算小,南来北往的商队都会从那儿过。”
小狸花点头:“住在那里的人好有钱的!能把南方的柳树移栽过来,还在自己家的大宅子外面造了一条河,河边就全是那种柳树。”
顾长雪动作微顿,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颜王,就发现对方也正望来,显然和他一样,想起了之前在匪帮里和那位老太太的对话。
“爹爹带我去过一次玉门村,我觉得那里不应该叫‘村’,繁华的都像城池一样。”小狸花模仿父亲唏嘘的样子,“明明我们平沙村和他们玉门村只是一墙之隔而已,差别却那么大,玉门村的人都是含着玉汤匙降生的,我们却只能面对大漠吃沙子。”
那时候,平沙村的人看隔壁的玉门村,眼里总是带着艳羡和不服气,不明白凭什么隔壁村能过得那么滋润,他们却每天都过得苦巴巴的。
直到朝廷拉着红衣大炮挺入沙漠,十来枚炮弹便将玉门毁得千疮百孔,他们才突然明白了——有人勾结了魔教,这座村子看似光鲜亮丽,其实是魔教的一处据点。
“炮火轰完,玉门就只剩下断壁残垣,还有一堆尸体了。”小狸花瘪了下嘴,“那些有钱的人统统搬走了,漂亮的柳树也枯了,只有一些跟我们村的人一样穷的贫民没钱搬家,被迫留了下来。”
“那个时候就有人患怪病了——身上长瘤子,或者哪个部位突然肿大、哪个部位突然萎缩,看起来就像是病了的枯柳树。”
“但病了归病了,人得活着吧?那不就得吃饭喝水?银钱从哪来呢?”
小狸花比划了一下:“炮轰结束之后,村里那么多死人呢!他们就会趁着晚上去翻找尸体,顺便将人火葬。”
最初玉城附近的那条商路还有人走,偶尔在夜间赶路时,就会看到村里黑影幢幢,远远眺望居然是死人在慢吞吞地行走——
其实那些并不是死人,而是背着尸体送去火葬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