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和段从熟悉起来,每次段从回老家两人都在一起玩,言惊蛰除了呐呐地打个招呼,也做不到像街上别的小孩一样,很自然地跟段家人说话、要好吃的。
他从心底里就将对方与自己划分为两个世界。
再后来长大懂事了,和段从在一起最快乐轻松的大学几年,段从有意无意地提过几次跟家里出柜、带言惊蛰见家长的事儿,言惊蛰第一反应都是摇头拒绝。
段从有一回还有点儿不高兴,半真半假地问他:“不愿意啊?”
“不是,”言惊蛰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害怕。”
当时段从没说什么,只微微挑了下眉,眼角眉梢间凌厉的味道,几乎和眼前正打量他的女人一模一样。
言惊蛰回过神,忙乱地弯腰捡起橙子。
段从妈妈做了半辈子班主任,眼神十分厉害,言惊蛰条件反射地避开视线,顾不上去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先打招呼:“阿姨。”
“阿姨?”言树苗疑惑地重复。
“喊奶奶。”言惊蛰轻轻兜一下他的后脑勺。
段从妈妈缓缓“啊”一声,笑了下:“没事儿,孩子没见过我。”
她的神色里也带有诧异,但是拿捏得很好,显得既威严又随和,交叠的双腿都没动一下,稳如泰山地坐在沙发中央,仿佛是这个家里的主人。
“是小言吧?”她的目光从言惊蛰脸上细细扫过,看看言树苗,再望回言惊蛰,“长大了,还带着孩子,我都没敢认。”
言惊蛰不知道接什么话,局促地抿抿嘴,张罗着去给段从妈妈倒茶。
段从妈妈也没拦着,客气地跟他说了几句家常话,目光中带着若有所思,梭巡过屋里每一处角落。
“现在这儿是你住着呢?”她画风一转,询问言惊蛰。
“对。”言惊蛰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犹豫一下,“韩野他……帮我找的房子。”
“啊。”段从妈妈又点点头,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
段从妈妈没久坐,也没说自己为什么会过来,言惊蛰给她泡的茶还冒着热气,就起身离开了。
“你现在自己带孩子呢?”临出门前,她回头又问言惊蛰。
“是。”言惊蛰耷着眼不太好意思,“我去年离婚了。”
“没事儿,你还年轻呢。”段从妈妈随口安慰,捋捋言树苗的脑袋瓜,“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跟段从说。”
“谢谢奶奶。”言树苗懵懂地接话。
言惊蛰碰碰他的肩膀,言树苗扑闪着眼睛躲到他身后,段从妈妈对小孩子的表情确实包含着慈爱,弯弯眼睛离开了。
门一关,言树苗喊着“耶”跑回客厅里,扬着嗓子开心地问:“爸爸,我可以吃这个大橙子吗?”
言惊蛰没接话。
他在空旷的玄关伫立良久,久到小腿又开始胀疼,手指微微哆嗦着从兜里掏出手机,一个键一个键地拨出某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此时此刻的段从正在酒吧坐着,他今天没什么事儿,朋友喊他出来坐坐,他就过去打发时间。
到了他这个层次的圈子,会玩的人玩得都挺花,性取向对于一些人来说并不是二选一的题目,所谓的成功人士们彼此心照不宣,类似的社交场所一向鱼龙混杂。
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时,坐在旁边与他闲聊半天的年轻男孩,正试试探探地想把手往他大腿上搁。
段从气定神闲地随手将他拨开,顺手掏出手机,男孩有些尴尬,但立马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刚才的话题。
段从也不给他难堪,笑着“嗯”一声,慢条斯理地抿酒,敛着眼睑看手机。
看清来电号码后,他嘴角的笑意顿顿,从沙发卡座里坐直上身,示意朋友出去接个电话。
言惊蛰是抱着试探地态度,拨出的这个电话。
他不知道段从换没换手机号,也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将他拉黑,所以听到电话拨通的“嘟”声时,他心里就使劲一缩,待听到段从低沉的声音后,又感到沉甸甸的钝痛。
“段从,是我。”他木讷地向段从打招呼。
段从好像猜到是他,或者对方压根儿就不在意,浅淡地应了声,直接问:“有事吗?”
“你……”言惊蛰咽咽喉咙,“阿姨刚才突然过来了。”
段从听见这个消息的感受,不亚于言惊蛰猝然跟他妈妈对上视线。
他下意识皱起眉,突然想到上周回家吃饭,老妈念叨着有几张旧照片找不着了,还问在没在他那儿。
当时段从随口接话,让她想想是不是拿回老家了,怎么也没想到老妈竟然能找到他的“老家”去。
他的老妈突然出现在韩野租给言惊蛰的房子里,这房子背后的归属关系,只要言惊蛰的脑子还会转,自然能联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