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还是装一装吧。
再抬眼,她的脸上已经扬起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道:
“刚刚宿一跟我说你和崔大将军在谈话,我还想着给你们腾出空间,等你们聊完我再进来。”
这时崔淮也走了过来:“确实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他看向盛婳的目光之中已然卸下了防备,多了一丝更为真实的亲近之意,好像在看待自己人。他再次郑重其事地作了个揖:
“崔某多谢公主这些年来对这个孩子的收留照拂之恩,他能平安长到这么大,想必公主一定费了不少心力。崔某铭感五内,愿随公主驱使。”
“崔将军言重了。”盛婳摆了摆手,硬着头皮尽力忽视祁歇在一旁似有千言万语要说的恳切眼神,突然扯开话题道:
“说起来,今日秋狝之宴,便是崔将军说的‘那个人要付出的代价’?”
那个人指的也就是盛瓒。
“是。”左右已经大功告成,崔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压低了声音道:
“我在他身边蛰伏了近十年,为他培养了无数杀手与精兵。他利用我利用惯了,早就没想过我还有背叛他的可能。所以这一次的刺杀也是他交给我来安排,目的就是为了试探程言寒,必要时嫁祸给他。”
“原本以狗皇帝的意思,杀手可以出手,但绝对不能伤及他一根毫发。如果程言寒舍身相救挡了刀,证明了他为人臣子的忠心,皇帝或许会放过他;但如果他袖手旁观,杀手就不能当场自尽,要留下指认程言寒的口供。”
“但狗皇帝却绝对不会猜到,我表面上答应,暗中却给程言寒传了消息。”
“程言寒果真有所动作——我看得出来他有野心,也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出我所料,他把那个检阅官换成了自己的人。他的做法并不难猜,如果能一举杀了皇帝,那自然是好事,如果他杀不了,那个杀手也会当场自尽,让皇帝寻不到把柄。”
“只是令我意外的是,他选的人好像不怎么靠谱,不仅被我的人拿下,还把他供了出来,着实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虽然语气是遗憾的,崔淮脸上却闪过了一丝乐见其成的意味。
盛婳皱了皱眉:“所以那两名侍女都是你的安排?”
“是,总要做做样子给皇帝看,派出一个人保护他,让他放松警惕。”崔淮眯了眯眼睛:
“再在他以为计谋得逞的时候,给予他致命一击。”
如果没成功,他也不会留下把柄——那名侍女会当场自尽。
盛婳心知肚明。上一世,她便是挡了这一刀,让崔淮没有得手。
好在这一世他做到了,不仅杀了盛瓒报了仇,还扫除了程言寒这个宿敌,可谓是一石二鸟。
没想到崔淮一介武夫会拥有比文臣还能算计的头脑,盛婳由衷感慨道:
“一举两得,崔将军实在是有勇有谋。”
如果盛瓒这一次活下来了,那么崔家绝对不会好过,所以崔淮只能也只会抱着必胜的决心。这份破釜沉舟的胆魄与胸襟,盛婳自叹弗如。
“公主过誉了。”崔淮谦虚了一下。
终于,他后知后觉到气氛不对。看了一眼从盛婳进门起便一直缄默至今的祁歇,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突然道:
“这孩子还需劳烦公主再照顾一段时间,直到他身份昭告天下。天色已晚,崔某便不多加叨扰了,先行告退。”
崔淮步子迈得极大,眨眼间便退出了营帐,留下盛婳和祁歇在原地面面相觑。
“……”盛婳头疼了一瞬,率先开了口:
“说吧,你是不是一直都有以前的记忆?”
“嗯。”祁歇垂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闷闷地应了一声。
方才,他看到她的那一瞬,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这会儿却不知道该从何解释起。
任何语言对于欺骗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不知道的是经过崔淮那一打岔,盛婳此时那股歉疚劲也过去大半了。
她一向很好沟通,不喜欢把话憋在心里,此时当然问出了最想问的: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跳跃的烛光斜斜打在少年身上,低敛的长睫于是在峻挺的鼻侧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孤寂又不安。半晌,祁歇才轻声道:
“因为我发现你更希望我什么都不记得。”
盛婳指尖微颤,无言以对。
他失忆,确实是她当初窃喜的一点。只有这样才能利用他一片空白的记忆凭空捏造出可以驱使他上进的动力,否则单凭他被父亲无视、堂堂皇子却活得比宫人还凄惨的童年,谁会愿意回到那个冰冷的皇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