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排解,无法诉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烦恼一日日地困扰着他,只有当盛婳清亮的眼神望过来时才会消弥于无踪。
哪怕只是无意间的忽视,都会被这颗饱尝冷热的心敏锐地捕捉到,从而落入塌陷无止的沼泽,惶然不安,寻不到着陆点。
所以,在听到春舟传递盛婳的命令、要他今晚与她睡在一处时,祁歇是有些回不过神来的。
甚至还恍惚觉得是春舟听错了话,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得到春舟隐隐不耐又十分肯定的回答,他仍然觉得如置梦中。
再然后反应过来,他的心头便如涸鱼得水,重新砰砰乱跳了起来,涌上些许不知所措的慌乱,又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羞赧。
他知道姐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或许是因为这里人多眼杂,顾及着他的身份,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
说是共处一室,其实最后很有可能只是她睡她的床,他在外间守着而已。
但仅仅只是这样,能够如此整夜地靠近着她、守护着她,或许还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光是想想他便觉得满足极了。
有股隐秘的欢喜在心尖生根发芽,开出颤巍而羞涩的花来。
于是越临近夜晚,他便愈发紧张。因为是她,所以连等待的滋味都变得煎熬又美妙。
祁歇十分乖觉地坐在屏风前的小椅上,这把小椅对身姿窜得飞快的少年人来说有些伸展不开,但他却一点也不介意。
他只有在坐得有些不适时才站起身来走几步活动活动手脚,也不碰营帐里的其他东西,就静静盯着发呆,一件接一件地看过去,顺道注意营帐外有没有熟悉的脚步声。
不过在这营账内,有一件物品他却是频繁光顾——
这是他第十九次看向帐内的铜镜,擦得锃亮的镜面映照出少年修长而挺拔的身形。
衣冠没问题。
马尾没有乱。
脸上很干净。
还用上了今年生辰姐姐送给他的发带。
他又一次审阅了自身,检查了一遍,确认完全没问题以后,抿唇微微笑了一下,又乖乖地坐回了小椅子上。
夜色渐浓,不知是不是因为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他总觉得围猎结束的节点不应该这么晚。
难道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她还会不会回来?
想到这里,满心的期待似乎消退了一些。
祁歇站起身来走向门口,刚要伸手悄无声息地掀起一角帘帐、查看一下外面的情况,在碰到的瞬间他的动作又凝滞了。
要是他这一出去,让有心人注意到,会不会给姐姐带来麻烦?
祁歇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这时,营帐外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忽地杂乱响起,伴随着几个中气低沉的男音,似是在交谈,但因为声音太小,又有厚实的帘帐阻隔,让人听不太真切,是几个路过的臣子:
“秋狝……驾崩……还未传位……”
“……左相……变天了……”
“公主……刺杀……”
刺杀?
听到这个字眼,祁歇脸色骤变。
来不及去思考最坏的可能性,他快速扫视了一眼四周,找到一条可以遮脸的布巾,拿起一旁架着的剑便要往外走。
下一瞬,他又听见门口的宿一掷地有声地询问了一句:
“什么人?公主营帐,禁止入内。”
祁歇脚步一顿。
有人来了。
只是片刻,宿一不知是听到还是看到什么便放了行。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随后帘帐掀开,闯入祁歇视野的却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腰悬长剑,一身劲装,看得出来是一副将军打扮。
在他打量着这个来者时,崔淮也在双目炯炯地看着他。
目光扫过那与昔日爱人极为相似的眉眼后,崔淮蓦地红了眼眶。
“你是谁?”
祁歇打起了十分的警惕,哪怕没有感受到来者的杀意,仍然竖起了一身尖刺。从他进来起,手便一直搭在剑柄上随时等待出鞘。
崔淮收敛好情绪,紧接着拿出了那块玉佩。
“……”祁歇瞳孔紧缩,猛地抬头看向他:
“你怎么会有……她在你手上?”
见到他这副好似被掐住了命门一般如临大敌的样子,崔淮连忙解释道:
“她现在很安全,正在营中商讨大事,这是她交给我的。”
“我这次来,是来跟你相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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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丧葬的事宜又安抚好几位老臣,盛婳忙完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出了营帐,迎面而来的夜风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将身上的氅衣裹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