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喻商枝掏出包袱里的蜡烛,插在房中的旧烛台上,继续与卢杜仲一起挑灯夜战。
期间卢杜仲出去解手,回来时揉着鼻子道:“你猜我瞧见什么了?潘郎中和葛郎中,居然给那些差役塞了钱,让他们去城里买酒肉,那么大一个食盒,我都闻到肘子味了。”
喻商枝蹙眉道:“这里的差役每天接触那么多患病的流民,他们又遣人去城里买酒买菜,此事太过不妥。”
卢杜仲啧了几声道:“我瞧着他俩,似乎浑然不把这疫病当回事。至于差役们,拿钱办事,哪个不肯?”
喻商枝忧心忡忡,却也知道潘、葛二人不会听劝。
这日直到深夜,他们屋内的烛火才熄灭。
二人商议出了一个初步的药方,打算明日就去抓药,配好给病患们一试。
第二日清晨,谁都睡不了懒觉。
“外面怎么这般嘈杂?”
卢杜仲顶着鸡窝头,一副浑然没睡饱的样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喻商枝见常凌已经飞快披上外衣,便道:“常凌,你去看看,外面在做什么。”
常凌很快出去又回来。
“掌柜的,卢郎中,外头……大约是昨夜又死人了,差役们把尸体搬去乱坟岗埋了,但那些流民里有人不依,非说人没有死,现下起了冲突。”
喻商枝和卢杜仲闻言也坐不住了,顾不上洗漱,简单套上衣服,便也出了门。
果然远远见草棚前的空地上堆了一卷草席子,还能看见席子下露出来的头发和四肢。
“你我昨日去的那几个草棚里,当是没有重症的病患。”
喻商枝说罢,卢杜仲眯着眼睛看了看,肯定道:“围着这几人的流民都不眼熟,应当是另外几个草棚里的。”
可无论是哪里的,终究是有人没了命。
远处,仍旧有人拽着差役们的袖子或是大腿,不让他们埋人。
喻商枝没考虑太久,便让常凌回屋去拿麻布袍子和口罩等。
卢杜仲一愣,“喻兄,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两人昨晚相谈甚欢,关系一下子拉近,已经是称兄道弟的关系。
喻商枝道:“那些流民不是坚称自己的亲人未死,我便想去替他们查验一番,无论是与不是,也好让他们心安。”
卢杜仲听罢,叹了口气,也让玉竹去拿自己的药箱。
两人穿上仅有的防护,主动迎了上去,差役们本还想赶人,听了他们说的话后,赶紧道:“你们来得正好,这老头都没了气息,作何是什么没死的,快些查看一番,我们也好赶紧把人埋了!”
这几个抱着尸体不肯放的流民中,有一个高大的少年,生得颇为魁梧,力气很大。
就是因为他在的缘故,差役们来硬的也没成功。
“我爹昨天还好好的,还喝了一碗稀粥,怎么会这么快就死了!你们摸摸,他身上还是热的!”
差役简直被他烦得不轻。
“这人刚死没多久,自然还是热的,还能立刻硬了不成!”
“不许你们这么说我爹!”
喻商枝叹口气,走上前蹲下耐心道:“这位小郎君,我是寿安县内喻氏医馆的郎中,奉县令大人之命,前来为你们看诊。你若是不放心,可否让我查看一下令尊的脉象,便可知……令尊是否真的已经往生。”
少年往后缩了缩。
“你和那两个老郎中是一伙的吗?”
一伙的?
这种用词,好似他们不是什么好人。
喻商枝还没开口,卢杜仲果断抢白道:“你放心,我们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少年将信将疑,但最终在差役的催促下,还是允许喻商枝诊脉。
但事实证明,没有奇迹,少年的父亲的确没了气息。
为了让少年相信,喻商枝教他去和探一个人的脉象,又拿自己做例子。
少年含着泪,怎么摸都摸不到父亲的脉搏,也听不到心跳,终于还是相信,父亲的确是抛下他走了。
在喻商枝和卢杜仲的劝说下,他不得不松开手,任由差役将父亲的遗体带走。
周围另外几个流民,不知是少年的亲戚,还是只是同路逃难来的乡里。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抓过少年的手臂,冲着喻商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算作道谢,便抹着泪,一道回了草棚。
回到屋内时,喻商枝和卢杜仲的心里都怪不是滋味。
刚来第一晚,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便又送走了一个病患。
意识到这点后,两人都知道不能放任时间白白流逝。
飞快地洗漱完毕,草草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便去寻昨日板车上的药材。
去了之后才发现,亏得他们来得早,不然潘郎中和葛郎中,大有把所有的药材都划拉到自己筐里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