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明……”
左方遒伸出手,落在沧晗简单束起的发冠上,轻柔地摸了摸。
沧晗向来睡眠轻,对周围的风吹草动都有察觉,皱眉抬起身,然后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左方遒仗着自己只有一只手能动,恃“病”而骄,便把手搭在他手上。
“你头发还是好软,而且很浓密。”他有气无力地叹道,“咱们差不多大,可我为什么好像比你老得快呢?”
沧晗面色并无变动,冷冷道:“事实证明心思多、算计深,用脑过度,确实会死得早些。”
左方遒被一口气噎住了,又好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忽然咳嗽起来。
他咳嗽都不大有力气,幽怨地说:“你就盼着我快点死吧。”
“趁你醒了,我去端药过来。”沧晗起身退了半步,“在我回来之前别又昏过去了。”
他受不了那种“含情脉脉”的目光,兀自开门走了出去。沧渊见父亲离开了,不太放心,又钻进房间里,代替沧晗守在床前。
左方遒的笑容都消失了,断断续续问道:“扶光……还没回来啊?”
“在回来路上了,冬天车马难行,怕是要耽误几天。”沧渊礼貌地问道,“王爷感觉好些了没?”
左方遒又晃了晃一只手,然后松了力气,躺回去。
“完了,另半边身子还是觉得麻,腿也失去了知觉,动不了。”
沧渊觉得他有点可怜,安抚道:“王爷素来注重保养,今日说话时条理清晰,可见脑疾在渐渐好了。会慢慢康复的……”
左方遒叹了一口气:“你说这人吧,怎么会说倒就倒,说瘫就瘫呢?”
沧渊不知道还要回些什么,固宁王又续道:“昔日站在长城上指点江山时,哪能想到有今日。连小解都做不到,出恭都得借助他人。”
沧渊撇了撇嘴:“没他人,就我爹。”
左方遒这才意识到,他脑卒的那天就失|禁了,是沧晗给他清理、擦洗的。雅清走后的几日,每天都是沧晗照料。
“将明,知道我最爱体面。所以不要别人见着我这副模样……”左方遒嘴唇颤抖,半晌又求道,
“渊儿,你就让他和我回雅州吧。我知道你恨着我,可我时日无多了,只有这一个愿望……”
“我没有拦着爹。”沧渊把被角给王爷盖好,如实道,“都得看他自己的意愿,不是吗?”
左方遒又很担忧,强撑着精神。他知道左扶光如果来了,一定会把他尽快接回雅州炉城。
而沧晗却不一定愿意继续照顾这样的他……
又过了几日,左扶光带着京中最好的御医赶到了。
他在出关时还遭到了一点为难,单浩轩替沧渊不忿,对他没有好脸色。
左扶光下了马车,风尘仆仆直奔官寨。
书楼里暖得吓人,他刚好碰到了林江满,没工夫和昔日的狗友叙旧,快步跑向最顶层。
御医姓沈,提着个沉重的大医箱,也跑得气喘吁吁。
距离沧渊返乌没多久,两人在楼梯口打了个照面,互相无言,左扶光躬身跑进了左方遒住着的厢房里……
沧渊站在外面,他本来觉得此次离京,就是和左扶光诀别了,两人此生都未必会再见。
结果才过了没多久,又一次碰面,还不能拒绝他闯进自己的寨楼,命运的安排远超人的意愿……
“爹!”左扶光担忧不已,冲进去就跪在了左方遒床前,直接无视了沧晗。
来之前他已经大致清楚情况了,爹就是被沧晗将军给气倒的。
这些年左方遒没皮没脸地追着沧晗满雅州跑,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左扶光都替他觉得丢人。
左方遒却笑着说:“礼貌呢,问将军好。”
沧晗瞥了左扶光一下,也不想搭理他。
沧渊去年本是随着乌藏使团进京的,早该回来,却因为左扶光刻意的阻拦迟迟未归,最后又满身是伤地缩在了乌藏,沧晗同样不愿和这个如日中天的“国公”大人说话。
于是父子四人谁看谁都不爽,沧晗索性出去了,拉走了沧渊。
“爹你还笑得出来!”左扶光心疼不已,忙又问道,“他们没给你苦头吃吧?能照顾好你吗?感觉怎么样了?明日我们就回炉城吧!”
左方遒后靠在床垫上,面容从未如此平和:“儿子啊……你看爹这一病,你也回来了,将明也不和我赌气了,有什么不好呢?”
顿了顿,他续道:“要是早知道病一场就能不孤独,我还满雅州地跑什么呢,给你写什么家书呢……”
左扶光瞬间觉得愧疚:“爹曾说,左家男儿当胸怀天下,成为大为之人……”
“我爹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左方遒感慨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把权势看得那样重,又无比担忧落权而陷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