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好坏是与你无关,但你爹还好吗?”
左扶光不自觉地咬死了牙关,现在的他无比后悔当初没有远见。
他自诩聪明,为了保险选择了如今的道路,可报应终究还是来到了自家人身上……
肖怀胜低沉地说:“火不烧到自己的眉毛,永远也不知道痛。”
——“你来看本王做什么啊?”
他又喝了一口水,左扶光看见了,肖怀胜的每个指头都似乎遭受过酷刑,骨头怪异扭曲、布满疤痕。
他的指甲全没了,手指异常地短,少了一个关节,连日常自理都成问题。
他又笑了笑,仿佛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却犹然有着不灭的志向,指着皇宫的方向,说:
“人不善,天会判。我肖怀胜忠肝义胆、仁心济世,此生犯过的唯一一个错,就是扶了个瘟帝上位,认他为主。”
“他既不给人痛快,也不果断杀伐。我反的不是大许王朝,而是这个‘乐帝’,不值得北境男儿对他屈膝下跪!”
镇北王越说越加激动,因为口齿张得过大了,下颌骨忽然脱臼,猛地变成怪异声调,发不出完整的唇语。
他自己抬手扶了扶,又给装了回去,似乎疼得厉害,额头出了一层冷汗。
左扶光目光惊悚,忽然想到如果顺其自然,以后左方遒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肖怀胜安好了下颌以后,慢悠悠抬起自己的手,在空中挥舞着,突兀地唱起北境战歌,逐渐地似乎已然忘我,不顾有人还在身旁……
走出镇北王府,左扶光独自站在月下,才发现指甲把掌心捏得很痛。
当天晚上,三皇子让他混进了发往乌藏的商队里。他在车马中忽然有种颠沛流离的错觉,向着边关、向着固宁军的营地……
……
乌藏宫廷的桌子上摆满了美酒,现杀的牦牛肉血淋淋的,最好的那一块被用来冰镇,做成了冰片牛肉。
沧渊夹起一片,放进嘴里咀嚼。生鲜的味道瞬间炸开,不经烹饪的肉有种原始的甘甜,令他觉得上瘾。
沧渊在乌藏呆了一段时间,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和饮食习惯。
或者说,他本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更适应呆在乌藏。
乌王占堆贡布头戴赤金色王冠,从雪山王座上走了下来。
他端着酒杯走到沧渊面前,打量了一下小儿子一身的本地装扮,满意地笑道:
“还有十日就能接受灌顶了,加措,仪式后你将不再受燥血困扰,想去哪里、想做什么?”
沧渊不假思索,当即很耿介地说:“我想去边关。”
乌王眉心微动:“你是想在离你中原爹近的地方,方便照顾他吗?”
沧渊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
乌王并没有不悦,坐在沧渊对面,说:“所以就是还会呆在乌藏。”
“我会常回来看望阿爸的。”沧渊并没有否认,“边关有个白狼部落,和大许的大市口会开在那里。我想我过去的话,应该有用。”
乌王伸出五指,细数道:“阿木从政,将来要接替雪山王座。尼玛、达瓦不肯分开,都在从商。美朵修医,你说……我的孩子们还差个什么?”
沧渊抬起眼睛,忽然与亲生父亲对视上了,只能答道:“差个军人。”
“你前几日和阿爸讲《百战奇谋》,那里面有我终生未曾听闻过的兵法妙招。”占堆贡布带着几分鼓励的目光说道,
“如果你要长留乌藏,常驻边关。愿不愿意接管一支边军,把乌藏战士训练成懂兵法的、真正的军队?”
沧渊看过乌藏人打仗,汉子们凭借燥血优势,只知道无尽地冲锋,勇猛无畏。
但他们缺乏技巧,也没有多少战略、战术,所以会被元人打败,也能被中原军队轻易利用弱点瓦解。
听到这里,沧渊转头看了阿木一眼。
如果将来王座上是大哥阿木,亲兄弟从军无疑是一项巨大的威慑。这在中原是大忌,皇帝几乎不会给亲王兵权。
但阿木憨笑地看着他,冲他傻乐,见他不语,还说道:“答应啊!别担心带不好,阿爸锻炼你呢!”
沧渊愣了愣,又想起那句话——乌藏汉子的马刀,从不对准自己人。
这不是作伪的,兄弟间和睦有真情,尼玛、达瓦一个管着北方商路,一个管着南方,两人明着较劲,互相比赛到底是谁做得好,却从不会暗中撕斗,关系反而极为亲密。
占堆贡布从不防备儿子,阿木知道雪山王座将来必然是他的,但他现在还不够资格登上去,所以一直在辅政,在学习。
乌王说,等有一天阿木经过了考验,他就会退位,和王后阿珍安享晚年。
乌藏的阳光格外温暖,沧渊从未体会过如此诚挚热切的亲情。每个人都固守着族语里的那句话,如果有谁掉转马刀对准自己人,那将是不荣耀的,要被天下人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