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有一股浓郁的龙涎香味,香炉里火烧得很旺。
皇帝龙床的帘子拉着,外殿坐有三位乐人,都是他养在乐坊里的,正在疲惫地拉琴。
秦公把沧渊带到御前,轻声道:“万岁爷,他来了。”
沧渊跪在地毯上,打了个稽首:“皇上万岁。”
床帘被猛地撩开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先生你再弹一曲,好不好?
许世嘉乐只穿着一套明黄色的里衣,浑身发红,额头盗汗。
他衣襟中间胸口的位置也湿了大半,仿佛在几个月内苍老了很多,精神却有种异常的亢奋,惊喜道:“你来啦?!”
沧渊低下头,把头抵在地上,长拜不起。
他感到肩膀被敲了一下,许世嘉乐竟从龙床里抱出来一架火不思,他竟是抱着琴在睡觉的。
皇帝看起来甚至有点疯癫,小心翼翼地把火不思递到了沧渊手中。
“给朕弹琴,好不好?”他歪着头问道,用着怪异的不该属于皇帝的请求姿态,“朕很想念你的琴声,先生。”
沧渊一个字不敢答,看向秦公,对方以眼神示意他弹就是了。
于是他抱着琴,跪在地上,先用手指拨了一遍弦,调好了被皇帝弄乱的音准,然后碰了两下琴身。
才两个节奏,许世嘉乐就显露出极为享受的表情,靠在背后软垫上,眯起眼睛。
火不思的琴音好像是他的精神毒药,沧渊任意一段音调起伏都能轻易波动他的情绪,让他回到过去某段难忘的岁月,所以如此沉醉。
一曲毕,沧渊把琴底轻轻放在地上。
许世嘉乐睁开眼睛,用一种期待的目光望着他:“继续啊……”
沧渊极弱地说道:“皇上,您生病了。”
“是啊。”许世嘉乐扯出一抹病态的笑容,“可以趁此机会放纵一下了。”
沧渊抬起头来:“何不让某位皇子监国,或是像他们说的……”
“立太子啊?”许世嘉乐接话道。
沧渊沉默着不敢说了,外面的大臣之所以讨皇帝厌烦,惹皇帝生气,就是因为常提此事。
许世嘉乐倒是不避讳和沧渊谈到政事:“那你说,立谁啊?”
沧渊拱手低头道:“臣人微言轻,不敢妄言。”
许世嘉乐冷笑一声:“他们急不可耐,就是想立三皇子。风华在朝中根基深厚,结党营私,朕还偏不想如他所愿。”
他看着沧渊:“可你带的七皇子也不能在一夕之间长大,小五年纪虽然合适,却愚钝不已,连冯太傅都不为他争取。”
他把双脚放到床下,倾身接近了一点,用说悄悄话的语调道:“而且……风华若是成了太子,朕便活不长了。”
声带颤了颤,许世嘉乐说:“先生,朕有点害怕。”
在沧渊看来,皇上掌控了绝对的权力,许世风华只是他儿子,他怎么会对他有惧怕?
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皇帝已经把手搭到了他的后脖颈上。
沧渊顿时觉得全身僵硬,却被摁住了,与皇帝额头抵在一起,两人身体之间只隔了一架琴而已。
“朕不敢给他封爵,不敢让他去藩地。只能放在眼皮底下,天天看着。”许世嘉乐口中带着药臭,低哑道,“朕想蓝田了,好想他活过来。可是朕不能说自己错了……你知道吗?”
沧渊恍若醍醐灌顶,灵魂猛震了一瞬。
许世蓝田,不就是因为谋反罪被诛杀的先太子吗?!
左扶桑,不就是因为和太子交往过密,所以才死于非命吗?!
他猝然抬头,与皇帝对视了一瞬,秦公却在此刻咳嗽两声,提醒道:“皇上,您该服药了。”
许世嘉乐收回了可怕的目光,也在瞬间放开沧渊。
他接过热腾腾的药,慢条斯理地调了两下,又好像恢复了清醒,问道:“朕都病了这么久了,风华那边有动向吗?”
秦公摇了摇头:“斑虎厂昨日来报,除了大臣们跪求皇上立太子,三殿下并无其他反应。”
许世嘉乐凝眉想了一会儿,问道:“沧渊,那七皇子呢?”
沧渊退了些,答道:“七殿下想来御前侍疾,被我拦了下来。”
“拦得好。”许世嘉乐慢腾腾躺回床上,嘱咐道,“你出去以后就说朕已病重,神志昏聩、卧床不起,把消息传出去。”
“那皇上……”沧渊有点担忧地问,“您方才是……昏头了吗?”
纵使他是沧先生,七皇子认他为师,会省略了前面的那个字叫他先生。
但皇帝的先生万万不是他,许世嘉乐刚才却很亲近地喊他“先生”,这让沧渊很惶恐。
皇上哼笑了一声,拨动手上的玉扳指。
“朕这是……做清醒梦呢。”他又闭上眼睛,“先生你再弹一曲,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