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轻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生出一股悲意,很快低下了头,不想让萧欲看见。
皇室子弟,没有野心,说出来是谁也不相信的。
但陆云轻和别的皇子们都不同,他自幼便体弱,生下来的时候一度被御医惶恐夭折,挺过最为虚弱的阶段后,身体逐渐好转了些,但还是一个人远离皇城,在外头养病。
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父皇离他海角天边,久而久之,京都的人几乎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
陆云轻想要当王,背后无母族,只能倚借外力,后来,他便设法赖上了萧欲。
萧欲是个冷性子,镇国大将军杀伐果断,陆云轻设计、圈套、诱捕……让他见识到自己的谋略,又适时展现出脆弱,将他一步步地收入囊中。
而最初的虚与委蛇,久而久之,却成了真心。
陆云轻和他呆地时间长了,竟把自己也搭上去了。
至于萧欲对他是什么感情?
……谁又能知道呢。
——无论什么情感,也都是陆云轻一点一点骗过来的。
同样的道理:镇国将军智勇双全,陆云轻的那点心思,萧欲显然看得一清二白。
在萧欲眼里,陆云轻喜欢的,不过是他手里半个嬴丰的兵权,它能够让他稳稳地坐在王座之上,风雨不倒。
两个人对于双方的感情里都掺杂了些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只不过,从来都顽强地隔着一层纱,不愿意说出来罢了。
而刚才在王宫之中,陆云轻的一句玩笑话,无疑是把这层纱无意间掀了掀,让躲在纱底的血肉暴露在了空气中。
没人甘心被利用,萧欲也不例外。
陆云轻显然想到了这一点,在他端着膳盘,行至床榻边时,已调整好状态,趁着他动作,微微起身,拿鼻尖温顺地蹭了蹭他的侧脸。
萧欲的身形微僵,刹那之间,冷气便少了很多。
陆云轻一笑,让他坐下,靠到他的身边,接过勺子,慢慢喝着汤。
温热的汤水下肚,他才隐隐约约感觉出了腹中饥饿,将膳食吃下了许多,饱腹后方让萧欲端走了。
“好了,真的不能休息了。”他温声道,下床重新走到桌案前,翻来折子,“你若是不放心,就在身边陪陪我……或者与我一同批阅。”
他说着,示意他坐到身边来,萧欲却站在哪里没有动作,陆云轻有些疑惑,几息后,便听见对方沉声开口。
“……为什么让阿索那的小可汗带兵攻打余绥?”
他的语调平平,面容有些冷漠,双眼认真地看向陆云轻的瞳孔。
陆云轻放在折子上的指尖一晃,喉结滚了滚,却一时没有说出话。
片刻后,他温和的声音少见地凉了些:“余绥的国力,你生在沙场,比我清楚地多……我为什么让拓跋野去打,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重新笑起来,盈盈地看向萧欲。
萧欲周身缓和的空气热度骤降,几乎是要凝起来了,面对陆云轻的笑,面容生起缕缕寒意,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片刻,仿佛妄图在那上面找到些什么,然而对方伪装的本领却天衣无缝。
他终是垂下眼,转过了身。
“明白了。”
陆云轻看见他端起膳碗,丢下这一句话,就向着门外走去,一侧身,推门而出,连一句告别语都没有说,便兀自离去,脸上精致的笑忽然破碎了一些,转而变成了一股悲凉。
须臾后,等在门外的大太监回到了屋中,陆云轻破碎的表情便又重新粘贴上,仿若无事般低下头,批阅起了奏折。
余绥作为嬴丰隐患,是举国皆知的事。
五年之前,萧欲曾奉命收服过余绥——镇国将军战无不胜,却终归明刀不及暗箭,余绥一把剧毒,就差点要了萧欲的命。
那段时间里,陆云轻没日没夜地守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呕出一口又一口的血,受着数不清的折磨,唯恐哪天,他真的承受不住,就这么走了。
好在后来,萧欲终究是挺了过来,醒后抱着陆云轻,吻了许久才松开。
那之后,陆云轻就暗暗立誓,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让萧欲去犯险了。
但余绥并不会因此收敛羽翼,还是不日地便骚扰着嬴丰……敌患一日不除,子民寝食难安,可若要真的去收服,萧欲作为镇国将军,必然是第一个被推上战场。
陆云轻舍不得。
为难之际,突然出现了一个拓跋野。
陆云轻便以兵权和江不闻的伤情作为交换,让这位异国同样骁勇的小可汗前去征战。
拓跋野的身后是爱人和国土,必然会破釜沉舟,届时无论攻胜与否,都会成功威喝到余绥。
兵权的事往后再议,晨时他便已先刺激了江不闻的思绪,将他的灵识唤回了七八,至于他的盲眼,自己也告诉了拓跋野救治的方法,以后还需要做什么,就不关他陆云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