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心中如同刀绞,却面色平静,拿他妹妹的命做要挟,让他更加地痛恨自己,来激起他活下的动力。
双目失明的江不闻再回到自己身边时,拓跋野清楚地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失去了光亮,甚至失去了生机。
他不想让江不闻死,他要他活着,哪怕是为了他人,哪怕是很痛苦……可他就是很自私的一个人,午夜梦回时,想到有一天,江不闻会永远地在这个世界里消失,他就会猛地惊醒,看着空荡黑暗的王帐,久久无法入眠。
那时他只想让他活下去,至于再让他振作、回到从前……拓跋野从来都没有敢想过。
可在几日前的沙场上,他们身处两营,深黑的瞳孔透过白金面具,分明地看见江不闻驾着怒马,啸风吹过衣袍,贴合在他单薄瘦削的身体上,骄阳东方而来,在他背后升起,无数的光亮打在他的身上,挥舞的尘土变成了鎏金,少年踏光而来,好似一骑回到当年初见。
那一刻,拓跋野的心跳如雷,鼻尖猛地酸涩,又倏而被他阻隔。
他知道,江不闻醒过来了……
又不止醒过来了。
营帐中,长久沉默的人变成了江不闻,他合唇半晌后,才闷闷应了一声“嗯”。
听到了肯定的答复,拓跋野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落下去了,沉闷的周身更加沉闷,几息过后,他温柔的表面忽然褪下,紧跟着好似变了一个人,冷酷而无情。
“你死了,我就没消遣的对象了。”
江不闻一愣,感觉脸侧的荼蘼花被人拿走,倏而扔在了地上,身边人随手拿来刚才喂他喝的茶水,反手摔成了几片。
帐外的麦拉斯听见动静,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忙掀帘查看,却被拓跋野周身冷冽的气息扫开,悻悻退了回去。
怎么回事?小可汗怎么……?
榻上的江不闻感受到了荼蘼被人踩上,面上的平静忽然破碎了一些,心中有些激昂,忍不住低哑咳嗽起来。
这一次,拓跋野没有伸手去喂他水喝,而是冷漠地站在一旁,身材的手慢慢收紧。
江不闻咳了好一会儿,剧烈起伏的胸膛才缓缓平息,他的声音带着些怒气和沙哑,侧首质问:“你干什么啊?”
拓跋野不说话,只是动了动唇。江不闻急喘停缓下来后,忽然反应了过来对方在做什么,一时之间心口如麻,生起一种不知如何的感觉。
“你又要变成以前那样了么?”半晌后,他的声音也冷淡下。
拓跋野伫立在那里,须臾后,似乎觉得他的话有些可笑,反问道:“变?”
江不闻攥了攥手,好像很疲惫又很累,好一会后,他才嗤笑了一声。
冷漠的声音又柔和下:“我都记得。”
拓跋野长眉微压,便听对方继续道。
“我江不闻,看起来真的很傻么?”江不闻从鼻腔里闷闷“嗯”了一声,温柔地向他质问。
拓跋野终于知道,他记得的是什么了……在失神后,自己对他态度和照料,他全部都记得……
他冷漠的外壳忽然碎裂出了一条缝,感觉自己有些装不下去了,倏而单膝跪上地,带着细微怜惜地捡起了花。
可惜那花已经褶皱踩烂,不再张扬。
阿索那的小可汗开始了懊恼,觉得自己的行为落到江不闻的眼里十分可笑:在他意识到江不闻找回神志后,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装作冷漠残暴,让从前的伪装不被识破,殊不知对方早已看透。
“你不是说,”江不闻继续道,“等我醒来就……醒来我们就……”
他声音渐渐小下,不愿说全。
沉静的心跳在刹那擂擂作响,握着荼蘼花的手收紧,几乎要被花身刺破。
拓跋野在江不闻濒死时说出的话重回耳中,那是一直潜藏在他心底的期望,但只有在昨天夜里,极度失控的情况下,他才脱口而出。
本以为江不闻早已忘记,他自己不提,却不想被对方主动引了出来,明明江不闻没有说全,他却知道是什么话。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醒来,我们就重新开始……】
他倏而愣在了原地——
——冷静想来,这样的话多么荒唐,多么可笑。
……重新开始?
怎么重新开始?
认识就是认识,发生就是发生,所有的伤口都会留疤,搞不好还无法痊愈……好一句重新开始,你凭什么?
拓跋野想这样吗?——他无时无刻不再想,如果这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那该有多好。他从来不奢求和江不闻在一起,即便是曾经二人挚友为欢时,他也只敢偷偷地冒出那么一点越界想法。
更何况如今,他的错已经酿成,江不闻受过多少苦楚,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才不敢说出什么重新开始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