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拉斯立时意识到了不对,蹙眉高声道:“你不去休息,又要去哪里?!”
驾马之人没有应话,兀自向着远处离去,徒留麦拉斯滞在后方,心中愠气盘烧,久久未平,帐内响起一声低咳,他左右为难,终是转身,进了帐。
阿索那神山和几多湖间,藏着一处小坡,那里没有被群山的阴影遮住,有充分的阳光,却又因为高山遍布,阻隔了许多风雪,形成了阿索那为数不多的一处温地。
拓跋野驾马而行,走了数里路,温地方遥遥映入眼中,远远便见枯林碎木之中,突兀地生起一片红色。
那是血一样的红,热烈又明艳。
山中风雪无,恍然已至春。
拓跋野翻身下马,走到那一大片荼蘼花中,小心摘下了一朵,又上马折回营中。
阿索那本是没有荼蘼的,荼蘼这种花虽然韧性很足,只是天生喜暖,阿索那寒冷,它们没有办法克制天性来在此生存。
这坡面一大片的荼蘼,是在两年前,被拓跋野亲手从山崖边引进,悉心照料许久,才一朵一朵地积攒下。
寻常人可能以为他爱花,其实他半分不爱,相比花草树木,大多数男人更爱沙场飞扬,他亦不例外。
只不过他还是一遍遍地将荼蘼花种撒下,观测着天气,筑好围栏,将这片片不属于此地的野花,呵护成最招摇的公主。
他透过花,爱的到底是谁,只有他自己知道。
策马又数里,因为他的速度很快,时间才过去了一个时辰,匆匆回到营帐中时,麦拉斯确实乖巧地照料在江不闻的身旁,江不闻也依旧没有醒过来。
“你……”听到门口的动静,麦拉斯回头看了一眼,轻易便瞧见了拓跋野手里的花。
他喉头哽了哽,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拓跋野也全然没有顾及周身人的感受,深黑的瞳孔中,只能看见一个江不闻。他帐外步履如飞,到了帐内却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谁似的,上前便将那朵血色的荼蘼放到了江不闻的身侧。
红的映衬,让榻上人的脸色更加苍白。
麦拉斯这才知晓,拓跋野刚才行旅匆匆,只是单纯地去外处摘一朵花。
他心里下意识地不能够理解,眼睛不由看向荼蘼,心中无端波澜,不知怎么,就浮现出那日苏的面容。内府一阵绞痛,他如今只是想想那日苏,便好似上了刀山一样地难受。
“您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终于,麦拉斯甩了甩头,视线落在拓跋野垂下的手上,强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江小将军已无碍,您说罢。”
他有些沉闷地叹息了一声,那边的拓跋野看向江不闻的视线终于收回了一些,须臾后起了身,出了帐门。
麦拉斯迟疑片刻,便跟了上去。
“我们尚在嬴丰的时候,大约有十日的空隙,您了无音讯,最后的战报是嬴丰军队全军覆没……我们当时,都以为您已殉国。”麦拉斯说。
拓跋野目光落向遥遥远处,看见随处栖息的战士们,最后沉哑地吐出一个字。
“是。”
麦拉斯见他回应,很是高兴,然而又生起疑惑……是什么?什么是?
拓跋野目光悠悠,黑渊一般的眼睛沉沉望向天边,似乎回忆起了许多事情,在几息之后,再次开口:“我们败了……”
一败涂地。
数日之前,余绥一记大毒,重伤了嬴丰大量的兵力,他让阿三出逃报信时,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其实多少都是负隅顽抗,最后的胜负毫无悬念。
然而在那一瞬间,他忽然福至心灵,率领剩余的嬴丰军队缴械投降,成功成为了余绥俘虏,在短短几日内,凭借着智谋和眼力,金蝉脱壳,摇身一变,混入了余绥内部。
余绥千万人,无人可知全貌,以他的能力,很快神鬼不觉地成为了余绥军中的一员,不多久便与士兵们打成一片。
他混在军中,知晓了余绥将要联合大朝平梁一同剿灭阿索那的事,一直伺机而动,想要扰乱一场混水,然而他的所职身份低微,根本无法蝼蚁撼树。
“真正的契机,是在几日前,阿索那的西山口。”拓跋野吐息道。
麦拉斯的记忆便回转到西山,恍惚想起那日山头,江不闻所说的话,随即眼睛睁大了一些:“当日在西山行进的人,真的是余绥军?”
拓跋野垂了垂眼皮,默认了他的说法。
阿索那火攻的计谋本是天衣无缝,之所以失败,完全是因为凭空出现的余绥军,他们早早上了西山,江不闻看见了他们,他们也无疑看见了江不闻,加之前段时日,嬴丰刚与余绥征战结束,嬴丰士兵的动向,没有比余绥更加清楚的,因而很容易,便猜测出了阿索那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