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晨有些委屈地小声辩解:“我们没刺激她,是她自己来闹事的……”
孔佑严厉地看着陈晨,看起来是在对着陈晨说话,但说的内容却让所有人都跟着一震:“我回来那会,你们在干吗?是不是见不到人躺着?”
孔佑看着一屋子静悄悄的人,问:“我今天要是不回来,你们是打算让人就这样一直躺着?”
没有人敢出气,发生的一切被亲眼所见,没人敢辩驳。
孔佑提高了声音,接着说:“希波克拉底誓言,怎么背的,记得吗?”
他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既然忘了,今天就给我背!”
陈晨低着头,都快被沮丧、懊恼、委屈、难过的情绪淹没了。
陈晨一直是别人家口中的孩子,加上自身性格好脾气好,到哪都招人喜欢,很少被当着众人的面批评。
陈晨不是想不通在场的人为什么只挑着他说,他是觉得错不在他们,明明是善富丽自己闹出来的事。
陈晨背誓言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说不出来的愤懑和一股子执拗:“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人类,我将首先考虑病人的健康和幸福,我将尊重病人的自主权和尊严,我要保持对人类生命的最大尊重。”
“大点声!”
陈晨梗着脖子,越想越觉得委屈,声音放大了:“我不会考虑病人的年龄、疾病或残疾、信条、民族起源、性别、国籍、政治、信仰、种族、性取向、社会地位,或其他因素。”
“够了。”孔佑等他背完这一句,说了停止,他环顾着教室里的人,语重心长地说,“不管你们今天的真实想法是什么,你们都要记住,你们是带来希望的人,不要因为自己的情绪、不理智作出让自己的职业生涯受损的事,更不要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医生是保持悲悯的人。”他重重地说完这一句,看着满屋子沉寂下去的脸,声音缓了:“别弄丢它。”
点到为止,孔佑说:“都去忙吧,泽楠留一下。”
大家都沉默着往外走,周泽楠站在原地。
孔佑抬头,微抬下颌:“坐吧,之前一直没找到时间和你聊。”
周泽楠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安静地和他对视。
孔佑叹了口气,问:“语鹤知道你来吗?”
“她不知道,我没说。”周泽楠如实答。
孔佑显然料到了答案:“院里每年这么多地方可以申请医援,我看前段时间语鹤发在群里的照片,她在非洲工作的很开心,你也可以去看看。”
“这里挺好的。”
孔佑想到昨晚陈晨描述的那些话,不知情的外人听到都会愤怒,那作为局中人的周泽楠呢?
孔佑皱着眉,一如以前看到周泽楠受伤,露出心疼的表情。
他的语气很轻,怕触摸到伤口般:“泽楠,别困在这,往前看。”
周泽楠担在腿上的手微微动了下,这句话,周语鹤常说。
他回望着孔佑,看着这个差点成为自己父亲的人,问了一个压在心里多年的问题:“那你呢,为什么年年都来?”
他看着孔佑眼底闪过痛苦的裂痕,他看着他藏起来的白发悄没声响地钻出来。
周泽楠看着孔佑,他老了。
他忽然记不起孔佑再年轻一点是什么样子了,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从周泽楠离开这里,他的成长里,都有孔佑的影子。
但每一个,都是笑着的,都是年轻的,有力的臂弯,洁白的牙齿,修剪得精神的头发。
每一次周语鹤来不及接他放学,都是孔佑骑着他的小电瓶来接他,车把手上挂着蓝胖子的小孩头盔。
他会笑着说,小泽楠,我们戴头盔喽。
然后,孔佑会悄悄带着他去吃碳水高到爆炸的垃圾食品,在回家前替他擦干净小脸小手,悄声说,保密哦,小泽楠。
年幼的周泽楠想过,什么时候可以叫孔佑爸爸,
走出花梅村的时候,周泽楠5岁,已经过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好在周语鹤从没落下教他知识。
他聪明,又认真,比起其他的小朋友学东西更快。
小朋友不懂事,在家里听了大人的八卦话,带到学校讲给周泽楠听。
——我听妈妈说,经常接你的那个不是你爸爸。原来你没有爸爸呀。
周泽楠憋红了小脸,用带着哭腔的小奶音说,我有,你乱讲。
小孩的世界泾渭分明,却也残忍至极。
他们被世故的大人教导要远离和自己不一样的孩子,以免受到牵连,遭受非议。
那天,孔佑来得早,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周泽楠出来。
孔佑问幼儿园的老师,周泽楠在哪?
新来的幼儿园老师还没有对上小朋友的名字和面容,被一问,有些慌张地答,还没有出来吗?可是所有孩子都在这里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