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平常不这样,不好意思啊。”周父有些抱歉地说。
“没关系。”李卓曜默默地把那两张钞票收回,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
“还不进屋?”周楚澜双手湿淋淋地从厨房走出来,手指被冰冷的水冻得通红,他指着院中的屋子。
“我爸住这个挨着厨房的屋。院子里面还有一间是我的,晚上你跟我住那。”
周楚澜说的“一间”,是加油站东北角落的一排三间,中间是客厅,左边是个带阁楼的卧室,右边的房间拉着窗帘,看不到里面。
他带着李卓曜进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拿出烧水壶开始烧水。
“刚才对不起啊。”李卓曜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谢谢你。”
“没事。”
客厅收拾的异常整洁,墙上挂了不少装饰画。李卓曜凑近一看,发现这些画都是手绘的,右下角的落款都是“澜”这个字。他又仔细看了看,越看越惊叹画作的水准,每一笔落笔都足见功底,绝非业余。绘画的风格非常鲜明,色彩明丽,有点像夏加尔的风格,极有生命力。
可是周楚澜看起来,整个人都是淡淡的。
“你学过画画?”
“嗯。大学的时候是美术专业。”
“那你有没有想过出去看看?”
“我出不去了。”周楚澜摇摇头,看着墙上的一幅作品,眼里带上了一丝忧郁的沉静。
“我爸身体不好。”
那幅画是整面墙最有艺术感的一幅。画面上是一个穿白衬衣的年轻男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看书。周围是一片绿色的田野,地里开满了白色的花。
“这幅画很特别。”李卓曜走上前,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指着画上的年轻男人,转头对周楚澜说,“这人的身影怎么跟我有点像。”
“巧合而已。”周楚澜伸出拇指,用指腹把外玻璃上的一块污渍撇干净。
“这是谁啊?”
“跟你一样,也是来加油站的客人。”
“那能不能也送我一张。”李卓曜凑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可以。”
李卓曜喜笑颜开,刚准备道谢,鼻子一痒就打了个喷嚏,顿时觉得身上有点冷,一边用手搓着胳膊取暖,一边问“你家有感冒药吗?”,他吸吸鼻子,讲话已经开始带着鼻音。
“刚淋了雨,我好像有点感冒。”
这时候,水开了,烧水壶发出“咔”的一声跳闸声。
周楚澜撕开一包黄连感冒灵放进玻璃杯,又倒上水,杯子里的水开始慢慢变成黄褐色。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冰糖,捻了一小粒丢进杯子里,拿勺子不停搅拌着,铁勺碰着玻璃杯壁,发出近似环佩叮咚的声音。
“你想去哪里画。”他接着刚才的话题,没有停下手上搅拌的动作。
“就那幅画上的地方,远不远?”
“不远。这里是我家的生姜地,就在屋后。”
“那这些白花都是生姜花?生姜也会开花?。”
李卓曜有点小小的惊喜。他从来没见过生姜花,更没想到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生姜,开花的时候居然这么美。
“对,不过要到七八月份才开。”
“喔,有点可惜。”
周楚澜收起勺子,用手试了一下杯壁的温度,随后把杯子递给李卓曜。
“喝吧。”
“谢谢。”
李卓曜喝不了苦药,回回都要加糖。他吞了一口杯子里的药水,冰糖的甜把黄连的苦盖了七七八八,温暖的药通过喉咙流遍他的全身,暖暖的。
“洗澡间在那边,挨着卧室。你晚上睡楼下,我睡楼上。”
周楚澜找出一件白色的短袖,一条灰色的卫裤和一条新毛巾递给他。
“毛巾跟衣服都是新的,洗过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手拆开手里那只绿色细毛牙刷的包装,用开水反复烫洗。随后甩了甩牙刷上的水滴,递给李卓曜。
李卓曜拿着这些东西,推开浴室门,里面很宽敞,打扫的也非常干净,台子上放着一瓶生姜沐浴露,他拿起来摇了摇,还剩一大半,瓶子外面也擦的干干净净。墙壁上还贴着瓷砖画,都是周楚澜的作品。
整个浴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生姜味道,微苦但温馨。周楚澜身上也是这个味道。如今李卓曜置身于这股令人舒服的味道中,他觉出了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像是这股生姜的气息已经跟着他走过许多地方,跟他一起去广州念完了大学,走遍了永庆坊、陈家祠、沙面岛的每个角落,眺望过广州塔,陪他远渡重洋去纽约念硕士,现在又萦绕着他来到贵州。
但他之前并不认识周楚澜。这个生姜沐浴露看起来也是本地的一个杂牌子,他并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