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农忙,各户劳动力都腾不出手, 最后竟是几个小孩接下这活。
每日私塾放课后,就能看着陈村长家那三兄弟, 加上另外两个小男孩,还有那哑巴,一行六人蹲到菜地里, 围着黄芽菜和芜菁动作。
虫长什么样儿吴村长是没看着, 但能看出:地里这些菜的品相更好了。
而且,吴刘氏还打听着——
“那两口子可看重这些菜了, 旁人建议他们撒点打虫药完了,别那么大费周折, 结果他们不仅不听,还每日给那帮小孩每人五文钱呢。”
“五文钱?!”吴村长瞪大眼珠。
“可不么?要不先前为了摆他们一道,”吴刘氏磕着瓜子,“我还真想让儿子也过去挣上这个钱。”
吴村长低头算了算:
每人每天五文钱,半日下来就是三十文。
能买一斗米了都!
“他们还真舍得本……”
“舍得本有什么用?”吴刘氏不以为意,“最后不都得归我们?”
她吐得满地的瓜子壳,惹得吴村长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你个婆娘懂什么?”
“他们这田税都快交不上了,还有工夫往外发钱?这里头必定有诈!”
吴刘氏停下来想想也是,拍拍手收了瓜子,“那,我叫他们先停手、观察两天?”
吴村长皱眉想了一会儿,“今晚上再叫儿子去一回,我们弄两棵回来瞧瞧,搞清楚他们到底在捣什么鬼。”
这主意好。
吴刘氏当即点点头,起身去外面叫儿子。
过了一夜,吴家的傻儿子当真从那六亩菜地中抱回来一头圆胖的芜菁,以及一棵花叶散开的漂亮黄芽菜。
吴家两口子各抱一棵仔细翻看,折腾半天都没看出个所以然,反觉着手里头的菜比先前的更好。
商量过后,两口子又大起胆子,继续派人连夜去“拿”。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九月十六,朝廷下派税官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奉圣县令就带着师爷、衙差们候到了行辕外。
鸡鸣三声过,税官才洗漱好、穿戴整齐走出来,由县令带往下辖六村。
前四个村落的征缴都很顺利:
百姓们按册缴银、纳粮,没有出现巧言令色、拖延不给的。
而今年风调雨顺,也没需要另做登记、补上洪灾、蝗患一类。
偶有一两家缴米数不足的,也自行补上了罚银。
唯到罗池山下最后的陈、吴二村时,出现了异样:
陈家村有位卖豆腐的老婆婆,家中六亩上田赁给一户外来的杨氏租种。地里种有麦、黄芽、芜菁和莱菔,收成如无意外,将税米一升八斗。
转化成银,约莫在六两上下。
结果,那租户却跪下称田地被盗,请求减免一半田税。
“被盗?”税官皱眉,“就这点菜有什么好偷的?”
杨氏夫妻跪在家门口,“小民不敢欺瞒大老爷,当时我们是报了官的,县衙内当有卷宗为证。”
“确有此事么?”税官转头看县令。
县令有些尴尬,却只能点头称是。
旁边的师爷老练,站出来解释道:“回您的话,这户人家确实报了官,也丢了不少菜,只是当时人证物证不足,并未寻着贼赃和贼人。”
“也不是衙府不作为,实在是——黄芽菜是京畿常见作物,上面又无特殊标记,他们是揪着邻村一家人疑为盗贼,但……”
师爷顿了顿,双手抱拳一拱手,半躬下身子继续道:
“我等为人父母官,自不能听一面之词妄下断言,虽然同情他们一家人的遭遇,但也不能妄断酿成冤案,望大老爷明察——”
这一番言辞恳切,税官也一时无法评断。
他只能又转向杨氏夫妻:
“即便确有盗案,就算半亩地的黄芽菜都被盗毁,你们也还有五亩良田栽种,如何敢妄言田税折半?”
“若仅有那半亩黄芽,小民自然不敢提出来让大老爷为难。只是那贼猖狂,自我等报官后——他不仅不知收敛,还越盗越多。”
“是呀,”杨孙氏轻声细语地补充,“合算下来,我们被盗的菜足有三四亩,大老爷若不信,可往田内一观。”
税官听了陈情,眉头拧得更紧。
他翻翻手中剩下的田税簿子,终于一扬下巴:“地在哪儿?”
一听这话,杨氏夫妻对视一眼,脸上都闪过喜色。
他们忙磕头拜谢,然后起身带着税官过去。
六亩良田,不用走近,远远一看就知道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