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弦远远看到她,眼里闪过的是十二分的怨毒——就是这个老妖妇,害死了他的母亲。
皇帝对于太后会来此地已经不意外了,毕竟能将若云公主从湖心岛带出来的,除了他的口谕,就是太后的懿旨。
他遥遥看着走上来的母亲,心中难免生出些许的怨愤——他的母亲永远偏疼弟弟,即便他是九五之尊,当年如此、而今也是如此。
这皇位,他本不想要。
若不是贞康皇后和嫡子先后离世,皇位本来也轮不上他们兄弟俩,他们还可以如往常一般外出狩猎、煮茶对弈。
偏偏命运弄人,夺嫡争储的事明明发生在四皇子和五皇子之间,最后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却给他推上了皇位。
皇帝本想着担起长兄之责,可知道母妃和容妃之间的宫闱斗争后,却对自己身处的皇室产生了莫大的厌恶。
以至于他常常羡慕能得出嗣的凌铮——弟弟几乎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彼此真心相待的妻子,可爱乖巧的儿子,没有宫闱里各方算计的外戚势力,也不用应付那么多政事。
宁王府里女主人就是徐宜,她活得和做定国公府二小姐时一样潇洒快乐,时至今日,身上还有些小女儿的娇憨任性。
而他呢,他的妻子呢?
他眼睁睁看着文氏接连失女失子,又看着她被迫将当亲生女儿疼爱的若云公主远嫁,而后病痛缠身。
生前被家族门楣逼迫,生后更是成了外戚利用的对象,动不动就要被人提及利用。
而且,为了稳固自己的帝位,他不得不迎娶徐密入府做侧妃,后来摄六宫事成为贵妃。
他知道徐密本有意中人,这些年也多是为了责任才留在宫内,至于其他女人——不是为家族逼迫沦为棋子,就是选秀入宫、不得不留。
她们身不由己,他也常常迷惑不解:
一边是帝王权责,一边却是他曾经的理想——带着爱人隐居田园,一生一代一双人、弹琴和长歌。
他很矛盾,所以在继位之后也曾励精图治,也用心钻营帝王权术,极力平衡后宫前朝各方势力。
然而,这一切在昭敬皇后故世后,开始出现崩解。
文太傅、舒大学士开始朋党朝堂,表意维护太子,实际上却是利用他对皇后的情分,谋取私利。
而他明明知道宁王、徐家不会对太子做出什么,但对于他们的维护也并不尽心尽力。
他是弄了权,想要借宁王和徐家的力量来平衡舒家和文家。而对于两个儿子,他其实一直属意太子,但却不敢明确表态,因为他害怕这样——会反而害了老四。
只能尽量用天子威严和模棱两可的态度,尽量维系着朝堂上各党之间微妙的平衡,以及……
他或多或少都藏了那么一点点的私心,他嫉妒宁王,嫉妒他家庭美满、妻儿平安。
他嫉妒弟弟得到了母后无条件的保护,让他远离了朝堂纷争,最后全身而退。
他和他的妻子,像那个被无辜选中的祭品,最终注定要牺牲在明光殿的金座之上。
可……
那是他的母后、他的血亲弟弟,他作为兄长,小时候因为胆怯害弟弟从那么高的梨树上摔下来。
鼻青脸肿的凌铮却笑着告诉他自己没事,还在先帝面前替他遮掩,一力承担说是他故意拉着哥哥偷梨。
这是他的责任,他逃不过。
前朝那样的状况,若是他不站出来,那么最后一定是容妃所在的方党和徐家火并,亦或是——
皇帝看了太后一眼,忽然明白了她出现在此的原因。因为太后身后的管事嬷嬷手里,捧着一只纹有九龙的木匣子。
三位官员不知其中就里,先躬身跪下行礼,而太后看他们一眼后,先叫了宗正令:
“你是承和五年新任的,是吧?”
宗正令点点头,脸上神情有点惶恐,不知道太后为什么先点名他,“回太后话,臣、臣是五年十月上任的。”
皇家的宗正令虽说是官员,但实际上也跟民间的族老中正一样,需得是有皇室血脉的、德高望重之辈。
前世这位宗正令因户部青红二册的事与方锦弦有瓜葛,被李从舟直接在认祖归宗大典上杀了。
今生,青红册的事被林瑕、云秋他们提前解决,方锦弦自然也就没了威胁他的筹码。
所以,宁王在提到他的时候,李从舟并没有阻拦,而是点点头,认为事情由太后或皇帝宣布,倒不如让宗正令来——
“这匣子里,装着先帝的一封密诏,此事干系皇家颜面,本来我是准备带进陵墓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