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下,包大也吓醒了酒,他一边要去护炉子、一边要看珍娘的伤,偏那孩子还在不停地哭。
手忙脚乱下,四溢的火石更点燃了他们晾在院内的衣裳。
眼看火势变大,包大只能先将他娘俩送出去,自己进屋给能抢出来的值钱玩意儿先抢出来,然后再想办法灭火。
烧灰的炉子滚烫,火石又极易燃,一番折腾下来家里的房子被烧黑大半、牲畜棚也被烧塌,那些准备好上缴的生灰也全被毁了。
包大损失惨重,偏他不想自己的原因。
反过来认为都是珍娘行事不检点,才会导致村里人说闲话,害他被人议论、一时恼怒才会闹出这么多事。
“经过此事,包大对珍娘的态度大改,每日是非打即骂、对着孩子也不甚亲近,更迷上喝酒,家道一落千丈。”
明义顿了顿,叹道:“珍娘在桃花关过不下去,才会带孩子来城里做点杂事,攒些银子不至于娘俩饿死。”
“包大不是烧石灰的么?”云秋追问。
烧灰挣钱,至少比种地挣钱,怎就轮到珍娘来做事。
“桃花关不是有数千里的桃花么?京城百姓春日里都要上山踏青,前几年不知是哪家的大公子看见山中凿石挖土、给山挖出一大片白窟窿,便给告到了乡里——”
“如今,不止是桃花关,冷水峪附近都是不许烧灰的,他们这些灰户,基本上就算断了生活来源。包大啊,现在就是每日饮酒,等着珍娘养他。”
云秋:“……”
这都什么事儿。
那也难怪珍娘母子俩会得那种赤脉贯瞳的病症,这不就是饿得狠了心火旺盛,脾肺两虚导致的赤脉上眼么?
明义瞅着云秋愤愤不平的样子,摇摇头,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释怀。
反是云秋看着明义这般还能仰头喝酒、大口吃肉的模样,心中疑惑更甚——“大师你就不生气?”
“生气啊,怎么不生气?”明义顺手又夹一筷子红烧丸子。
“那你……”
“我只是深知人各有命、不可强求,业力凡夫的烦恼永远消解不了,只有不断在十方诸地上种满菩提果,才能发出世人的菩提心。”
他乍然说佛,云秋还有点不习惯。
明义大师一直是云秋所有结识佛僧里最不一样的那位:他游戏人间、红尘来去,像不为清规戒律所困,又好像才是最像佛菩提的僧。
深入世间红尘恶道,看惯贪嗔业力,却还坚持守佛国净土。
云秋瞅着明义大师古怪地笑,“某种程度上说,您才是最厉害的。”
“嗐?”明义摇摇头,“厉害什么?我这不是一粥一饭都还在吃嗟来之食么?要这就算厉害,街上众多的丐帮长老,才是最厉害的。”
云秋知道明义这是跟他插科打诨,但也没点破。
两人如此用完了一顿饭,云秋看着天色已晚便与大师在清河坊门口作别,回到钱庄后云秋放心不下,还是让点心备马、知会贺梁:
“我们明日到桃花关上看看。”
……
桃花关在冷水峪、祭龙山后的浑山上。
上祭龙山有岔道,能绕过起伏的山峦来到浑山镇,从浑山镇西北的一条官道上去,就能到达桃花关。
这些年到桃花关踏青者繁,浑山镇也跟着修建了不少通路方便城里的“大老爷们”通往山上。
他们镇上也开着好几家食肆野店,方便出来郊游的小姐、公子哥们歇脚,也算是挣点额外的嚼补。
点心办事妥帖,选的马车非常低调,从外面看就是一辆普通贴着灰布的窄车,他们也没要车夫,就请贺梁代劳,一行三人慢慢爬上桃花关。
早春桃花未开,枝头连点儿嫩桃叶都还未出现。
远远看过去是一片枯枝,也确实能瞧见枯枝后的山脊上坑坑洼洼一片凿山挖土留下的白窟窿。
关上有大小两个村落:
靠近桃林的一个名为阳谷,应名儿是在山的南面,聚落看上去也更大些;另一个在山涧坡面上,目所能见的人家少,名昌丰,是包大和珍娘所在的村。
云秋也不着急去,就先在桃林附近晃悠。
他们是外乡人,冒然进村打草惊蛇,倒不如先在外围看看——桃花关的百姓也算是这些年从春日踏青里尝着了甜头,还往山中修建了许多小亭子。
从桃林出来的几条山道上,有被人铺砌过的碎石子儿,看起来像有人专门修了道路,可以顺着道路爬到更高的山上。
除了桃花,浑山上也有其他树木、灌木和草植生长,远远看过去郁郁葱葱一片,唯有山坳处那片采石场看着有些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