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招到恒济解当上的小钟,性子柔、吃饭也慢,吃的时候旁边还要放一碗凉水,吃一口喝一口的。
原本钱庄上的小邱也厉害,这位是嘴里一刻不能停,连嚼着饭菜都还能跟旁边人说上几句,别人不搭理他他也不恼,一个人就能做成一台戏。
剩下那对兄妹,哥哥明显更稳重,那小姑娘自从给出建议后就一直拿眼偷瞄他们,被李从舟捉个正着,还能大大方方冲他笑。
最后绕了一圈,李从舟又将视线放回云秋身上。
云秋吃饭不算慢,但也绝不快,小东西从小被宁王和王妃养得很好、嘴巴也挑——
酥炸江瑶黄金酥脆,但鱼尾巴、鱼鳍和鱼头要咬下来堆在碗边边;玛瑙肉晶莹剔透、入口即化,可是他不吃边上和中间那一线的肥肉。
白水蚶只吃开口的,闭口的看也不看一眼;酒炙青虾更是嫌剥起来麻烦,根本没吃、拨弄到一边。
笋臊子只吃那点浸满了肉汤汁儿的尖尖,鸡元竟然不吃皮,酿雀儿只吃那丁点大的腿肉,轮到米脯菜就只吃叶子……
李从舟看得哭笑不得,侧过头闷闷笑了一声。
云秋叼着片菜叶、困惑地看着他眨眼,李从舟却摇摇头、三两口扒完自己碗里的饭菜,伸手、将他碗里那些酒炙青虾拿出来。
“莫次饱?”云秋腮帮里还含着饭,说话模模糊糊的。
李从舟睨他一眼,指尖灵动地掐头去尾,剥掉外面红色的虾壳、将白嫩的虾子抛回他碗里。
啊?
云秋捧着碗,一时有点错愕。
“尝尝?”李从舟见他不动,手上动作顿了顿,“还是你不吃青虾?”
——记得在江南时,船上的炒虾子云秋是吃的。
“次次次……”云秋回神,嚼吧两下咽下饭,口齿终于清楚了,“我吃的……”
他只是有点惊讶,李从舟竟会给他剥虾。
听见他说吃,李从舟点点头,继续认认真真给他处理剩下的虾,从云秋的角度看,他唇角边似乎还挂着点淡淡的笑容。
云秋更惊讶了:
怎么原来小和尚是……觉得剥虾有趣?
还是他和尚做久了,吃什么都觉得新鲜,剥虾也能笑起来……?
他盯着李从舟,脑袋顶上升起一个又一个问号,实不知道剥个虾有什么好乐的——青虾手脚多、背上还有刺,这么麻烦的事李从舟竟然还在笑?
云秋挠挠头,夹起来一个虾米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就弯下眼睛:曹娘子的手艺又精进了,这酒炙虾吸饱了味儿,又嫩又甜呢。
好吃,而且不用自己动手挨扎,就更加好吃。
他一连往嘴里丢了四五个虾仁,直到看见李从舟将手中最后一只虾米也投回他碗里——
云秋才反应过来:小和尚竟然一个也没吃?
他迟来的良心有点儿痛,盯着那虾米犹豫半晌后,最终舔舔嘴,用筷子夹了转向李从舟:“你也吃。”
李从舟一时没看他动作,只低头用绢帕在擦手上沾染的汤汁,听见云秋的邀请,他下意识转头,“你自己……唔?”
云秋也学狡猾了,在他说话的瞬间就给虾仁飞速塞到他微微开启的嘴巴中。
李从舟僵了一瞬,半晌后才慢腾腾闭嘴、吃掉了那只青虾。
可即便他万般小心、千般主意,唇舌还是不慎碰着了筷子尖,正在他念着是否让曹娘子重新取一双时,小秋秋却半点不在意地收回手。
甚至还当着他的面儿,嗦了嗦筷子头儿。
李从舟呼吸一窒,眸色陡深。
云秋却浑然不知自己干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还仰着红艳艳、水润润的嘴唇,冲他嘿嘿直乐:“怎么样,好吃吧?”
李从舟:“……”
他紧了紧后槽牙,强逼自己阖了阖眼眸,手中一块绢帕都撕出了铮地裂帛声,半晌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就是,”得到了认可的云秋美滋滋继续转回去扒拉他的饭,“曹娘子做菜一绝,等往后有钱了,我单给她开个酒楼。”
李从舟其实根本没尝出来那青虾是什么滋味,他看着云秋顿了半晌,最终摇摇头,苦笑一声、别开头。
正巧他们对面隔着长案,就坐着张家两兄妹。
那小姑娘接触到他的目光,竟然握拳、冲他认真做了个鼓劲儿的手势。
李从舟:“……??”
他看小姑娘半晌,最终忍不住笑了——得,这小宝贝,到底上哪儿找来这么多活宝,这一院里,还当真个个都是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