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青黑,下唇中央一道干涸的血线。脸垮塌着,没什么精神。还没等坐下,就紧着问余远洲:“伤严重不?有没有脑震荡?”
“没有。就划破点皮,指甲盖长。”
余远洲摘了渔夫帽,给丁凯复看他的纱布。圆鼓鼓的,罩在白网兜里,像塞了个糯米糍。
丁凯复盯着余远洲的秃瓢,盯了足足七八秒。
蓦地,他笑了下。笑得很是温柔。
不过就这么一瞬而已。下一瞬他的脸就没了表情,像是扣了个泥塑面具。他清了下嗓,坐到铁圈椅里。所警解开他的左手铐,拷到左边的铁圈上。
余远洲看着这样的丁凯复,莫名觉得心酸。“能不拷吗?”他问。
还不待所警说话,就听丁凯复冷声道:“该拷拷。我配合。”
所警拷完也没走,站在丁凯复身后,看样子是要监听。
余远洲本想问问能不能单独谈,又作罢了。他和丁凯复之间的烂账太多,有两个外人在,激动了也不至于口不择言。
他整顿了一下措辞,开口道:“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我想和你心平气和地谈谈。”
丁凯复搓着手指,歪头看他,口气不咸不淡:“行。谈吧。”
余远洲站起身,对丁凯复鞠了个躬:“我爸的事,我错怪你了。我为之前对你的误会道歉。对不起。”
丁凯复怔了,脸上的面具开始松动。
“季同的事,谢谢你的弥补,我很感激。”
“我得抑郁症的一年,也谢谢你的陪伴和关照。”
这三句话说完,丁凯复彻底绷不住了。他好不容易扣上的面具四分五裂,扑簌簌地直往下落。
他瞪着眼睛看余远洲,嘴唇哆嗦,手也哆嗦。
人在什么时候会说如此正式地说「对不起」和「谢谢你」呢。
告别的时候。
绝症的孩子,感恩父母的养育。离别的朋友,谢谢对方的陪伴。解散的夫妻,为彼此的伤痕道歉。死刑前的罪犯,悔恨于他犯下的罪行。
人总是在永别的时刻才肯吐露心声,才会表达出最客观,真挚,高尚的宽容。
果然就听余远洲接着道:“你的弥补我收到了。我原谅你。你对我施加的那些暴力,侮辱,威胁,恐吓。我统统都原谅。我们之间,自此两清吧。不做仇人,”他微微一笑,“做回陌生人。各自回归于各自的世界,互不相欠,永不再见。”
作者有话说:
宝们中秋快乐!中秋送双更嗷!(谢谢竹子和lsp这么早的祝福~mua)
呜呜呜无法回复评论真得要憋死我了啊。我真得好想回评啊啊啊啊
第九十二章
丁凯复没说话,就这么仰着脸看他。人中那里亮晶晶的。半晌,他低头用力揩了下鼻底,闷声道:“陌生人。呵。还不如仇人。”
“那你想怎样?做情人?”余远洲不敢看他的脸,只是盯着他马甲上的白字,惨淡一笑,“你觉得可能吗。”
“我什么都能给你。”丁凯复悲伤地看着他,声音黏哑,“我混账过,但我能改。监狱都有个刑期,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个机会。”
“不是什么都有机会的。”余远洲头越来越低,甚至连马甲都不看了,视线里是自己腿上两个颤抖的拳头。
“这唯一的机会,我想留给我自己。”
“抬头。”丁凯复冷声道,“你要真想跟我谈,就看着我的眼睛谈。否则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余远洲肩膀僵住了。随后他缓缓抬起头,看进丁凯复的眼睛。
他的眼底有泪,他亦然。
“你喜欢我。远洲。”丁凯复忽然就笑了。笑从眼睛里滑出来,在脸上拉出一道曲折的光带。
“你找个镜子照照,瞧瞧。你眼里有我。你明明喜欢我。”丁凯复嘴上笑着,眼却流泪。流个不停,不知道流个什么东西。
丁凯复从有记忆开始,就没因为啥哭过。他一直以为,只有孬种才哭。眼泪是自怜,是矫情,是软弱无能。他不需要这种东西,他想要什么,会靠自己的能力去抢,去夺。
直到他爱上了余远洲。
他为余远洲流的眼泪,简直比尿还他妈多。
他这才明白,原来眼泪能有这么多种含义。同情,心痛,感动,悔恨,求而不得,无能为力。
还有最痛的有一种,爱。
爱,让他从一个无所畏惧的亡命徒,变成了个悲春伤秋的小姑娘,从早到晚净合计那些个没皮燕子的事儿。
记得有一天,他不小心杵着手指了,疼得直嘶嘶。忽然就想起自己曾把余远洲手腕勒成大水萝卜。艹,那得多疼啊。哭。
第二天清晨楼下过白事队,放着凄婉的丧乐。他躺在床上,想来人终有一死,他和余远洲都不例外。人生就那么几年,哪来的什么永远。艹,真JB难受,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