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吼陶树,“我说松嘴!”
也许是费时宇发怒了,也许是费时宇打疼了,又也许是自己把自己咬疼了,陶树终于松开了嘴。
肉粉色的嘴唇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在一晚上的木然和封闭之后,被遗忘的泪腺开始正常工作。
泪水像积蓄已久的洪涝开了闸,陶树起先还能憋住声音,但很快就喘不上气了,嘴一张开,便是一场嚎啕。
费时宇不善安慰人,严格说来,他以往的生活经历中就没有安慰人这一部分。
他觉得应该要抱陶树,但两只胳膊环过去,却找不到从哪里落手,他只怪异地蹲在浴缸边上,做了个老鹰护崽儿的姿势。
陶树看着费时宇靠近,感受到他体温的热源,如身处凛冬找到了火堆,如何能不像飞蛾一样不要命地扑过去?
他一丝犹豫也无,抬手用力地抱住了费时宇的背,埋脸进他的颈窝里,善解人意地为费时宇的手足无措解围。
费时宇的衣服立刻就湿了。
既然已经湿了一些,那么湿透了也无妨,既然已经抱住了,那么再抱紧些也无可厚非。
那些用眼睛无数次描摹过的肩胛、背脊、后颈和耳垂,如今都毫无阻隔地在自己的掌心里了,费时宇却无暇细细体会,只顾着将自己的体温贴上陶树微凉的皮肤,轻轻拍着,抚着,暖着,嘴里不停哄着,要去抹他的伤痛。
“好了好了,哭出来就好了,”费时宇把陶树摁在怀里,不停抚摸他的后脑勺,与他的颤抖共振,“喊出来就没事了,别怕……”
“嗯……”陶树于哭泣中回应他,“费时宇……我好害怕……”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小树别怕。”
心疼是滴进水里的墨汁,仅需一滴就染及每一个分子,费时宇的心被陶树一声声的哭喊割得要碎掉。
他想说可以怕的,可以累的,可以选择逃避的,也可以选择依赖的。
陶树发泄一样翻来覆去地喊害怕,喊费时宇,把两个词揉碎在哭声里,揉碎在宣泄出来的情绪里。
费时宇只好一声声地应着。
我在,我在这里,小树乖,不怕,不怕。
声嘶力竭把陶树所剩无几的体力消耗殆尽,他哭累了,也终于完全清醒,好像大梦一场,恐惧的梦魇像藤蔓一样还缠绕着他,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紧紧抱着费时宇了,两只胳膊虚虚地搂着,他不想放开费时宇,也不能放开费时宇。
费时宇的衣服已经全湿透了,冷沁沁地贴在身上。
当他终于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平息,只微微抽噎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管不顾地蹲进了浴缸里,水漫在腰际,他们同在一叶扁舟中,飘荡取暖,不要安稳了。
费时宇把陶树还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头捧了起来,两只手捏着他脸颊上软软的肉,陶树哭肿的眼睛像两颗桃子,眯缝着弥散,不聚焦。
“冷不冷?”费时宇问他。
陶树殷红的嘴唇微阖,声音喑哑,“不冷……”
“嗯,但是我有点儿冷了,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冷,”费时宇指腹擦过陶树的眼睛,拨弄着他湿透的睫毛,“不能感冒,我们要起来了。”
“好。”陶树嘴上答应,手却不放开。
费时宇只好自己动作,夹着陶树的腋下,把他从水里湿淋淋地拎起来,刚一离开尚且温热的水域,陶树就哆嗦着打了一个冷战,费时宇伸长胳膊,把浴袍扯过来,赶紧把他裹住。
刚才陶树蜷缩着不见全貌,此时站起来,费时宇难以避免地把他看了个精光。
陶树的皮肤有些缺乏锻炼的白,包在匀亭的肌肉上裹着修长的骨骼,全身似白云挟晚霞,白皙里透出微粉的血色,只有两条手臂上带着不和谐的点点殷红,是费时宇刚刚用力扇出来的指印和陶树自己咬出来的齿痕。
费时宇不合时宜地觉出了些凌虐的妖冶。
“你想先去睡吗?”费时宇隔着浴袍揉搓着陶树的身体,把水分吸干,他看起来非常疲惫,眼皮打着架,嘴像缺水的鱼一样开阖,脑袋重得仿佛肩颈难以承受。
“不想。”陶树吃力地摇头。
费时宇看着自己身上贴着的还在往下滴水的衣物为难,思考片刻,扶着陶树从浴缸里迈出来,把他放在马桶盖上坐着。
“我得洗澡,”费时宇捏着衣服给陶树看,“衣服全湿了,没法睡,你如果不想先去睡……”
“我等你。”陶树不等他话说完,就下了决定,乖乖地闭着眼睛点头。
费时宇用指节刮了刮陶树的脸颊,“很快就好。”
懒得再折腾浴缸,费时宇两三下把衣服剥下来走进了旁边的淋浴间,打开水龙头,花洒里喷出热水,他草草的抹了沐浴露清洗,酒店的沐浴露带着橙花的香味,浴室里蒸腾开像春天一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