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睁睁地看着步凭雍把那面写有“天道酬勤”的扇子撕成了两半,扔在了烂泥地里,转身便走。
墨惊堂弯腰去捡时,被人踩中了手背。
孙签耀武扬威地敲着“戒骄戒躁”的扇面,把墨惊堂的手踩进了泥里。
扇骨折断,木签扎进了墨惊堂手心,疼得他掉了眼泪。
贺鸣弯腰来看他,哄笑道:“哭了!哈哈哈哈哈哈,这窝囊废居然还会哭呢!”
眼泪啪嗒砸进地里,墨惊堂朦朦胧胧中,看见了一身月牙长衫的沈砚枝。
那人手里攥一折扇,长身玉立,飘然若仙,和过往不同,这次见他受欺负,沈砚枝没有视而不见,而是朝他走来。
墨惊堂心脏剧烈跳动,那是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受了委屈有人撑腰的酸涩。
他眼眶酸涩,越流越汹,一声师尊哽咽出声。
孙签见到沈砚枝,也不敢再造次,松开墨惊堂便要走。
却听“嗤拉”一声。
墨惊堂茫然眨眼,止住了泪,他看着沈砚枝修长白皙的手轻轻一扯,那面扇子便裂成了两半。
孙签和贺鸣也停了下来,看好戏似的看着墨惊堂,憋笑憋得腹筋直抽。
墨惊堂脸色惨白,手心的血渗进了泥地里,那面扇子被沈砚枝撕得稀碎,七零八落地掉在了他眼前。
沈砚枝不是来替他出头的,他漠然旁观他的不幸,似乎觉得还不够,于是来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墨惊堂手心的伤口发了炎,当晚窝在角屋里,烧得不省人事,没给菩提浇水,也没洒扫庭院。
迷糊间有人推开了门,进进出出,喂他喝药,给他擦脸擦身体。
那人不发一言,墨惊堂知道那是师兄,他睁不开眼,委屈却铺天盖地,窝在留尘的怀里泣不成声。
他记得留尘不厌其烦地擦掉了他的泪,用温和醇厚的灵力疗愈了他手心的伤口,在床头陪他陪到半夜,直到他模模糊糊在梦里睡去。
第二天他醒来时,眼睛红成了兔子,留尘一袭红衣推门而入,递给了他一面折扇。
那折扇是闭合的,墨惊堂慢吞吞地接过,咔哒一声,打开,扇面上满是修补好的裂痕。
他怔在原地,抚摸着那条条裂痕,闻见了一股墨香,翻过扇面,赫然是两行字迹——“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可惜他辜负了师兄的期望,不仅没能长命百岁,反而死在了十八岁那年。
——
怜青见墨惊堂进门,朝他身后望了两眼,面色不虞道:“我当沈砚枝给自己供了尊祖宗呢,祖宗不放心,他爬都要爬回去哄两声。现在祖宗跑出来了,他人呢?”
墨惊堂自动屏蔽了一切和沈砚枝有关的话题,他坐到床沿,握住留尘的手,悄声问道:“师兄的伤怎么样了?”
怜青起身道:“死不了,要是今晚出了什么事情,你让归云处理着就行。”
墨惊堂点头,以为怜青是要去休息,却见他重新整理了药箱,挎上便要出门,不禁问道:“仙尊还有其它要事?”
怜青扫了他一眼:“我倒是没事,不过我再不去清玄宗瞧一眼的话,你师尊怕是要出大事了。”
墨惊堂冷笑道:“他能出什么事?剔骨鞭又没抽在他身上——”
“没在他身上?”怜青眼神骤沉,讥讽道:“难道你以为,这弱不禁风的小哑巴能替你挨三千鞭?”
墨惊堂浑身一震:“三……千鞭?”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沈砚枝毫无人色的脸,色泽古怪的衣衫,以及那极其微弱的忍痛喘息。
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墨惊堂再要追问时,怜青已不见踪影。他匆忙想要追上去,刚起身又定住了身形:他追出去干什么?
不过是三千剔骨鞭而已,对沈砚枝这种即将飞升的人来说,又不算什么。
反正死不了。
要是死了那更好。
墨惊堂暗叹了一句可惜,心安理得地坐了回去。
守着留尘到了天亮。
翌日,留尘是被一阵喧闹吵醒的。
他刚一睁眼,便见墨惊堂雪白的衣角被燎成了卷儿,急得连声咳嗽,墨惊堂一边灭火一边转头看留尘,又喜又窘道:“师兄你醒了?等等,等等,我马上就好!”
墨惊堂风风火火地灭了火,飞快地端来了一盅药,烫得他一边哈气一边捏耳垂,留尘拽过墨惊堂的手,用自己的温凉的掌心替他降温。
墨惊堂眼眸弯弯,揭开那盅药就要喂给留尘,盖子一揭开,一股浓郁到让人作呕的苦味迎面而来,墨惊堂探头朝里一看,尴尬得无地自容:“火太大,熬过了……”
留尘不甚在意,仰头便要喝下,墨惊堂阻止道:“别喝这个,太苦了。师兄,我拿去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