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让神明开口闲聊实在太难了,只能他主动。
一如既往。
“我听小殿下说,祂有一艘小小的船,是你送祂的。我看过。巧的是,这艘船恰好与我捏出的游轮一样。”撒迦利亚笑得很绅士,“为什么要剽窃我的创意,伟大的陛下?”
能把小殿下、陛下这样的尊称讲得如此阴阳怪气,也就他了。
“这艘船,是我的记忆。”姜宵的蓝眼睛看着他,无雨也无晴,好像在讲一个很普通的天气,“不是你的。”
“什——!”撒迦利亚猛然坐起。
尾巴剧烈一甩,差点没把幼神扔出去。
魔鬼的尾巴和魔鬼简直是两个生物,脱离意志,温柔地卷住小神明,放在主人的腿边。
眠礼非常自觉地爬上撒迦利亚的膝头,坐好,同他一起仰脸看向父神,很乖巧的样子。
但撒迦利亚没空欣赏自己的父慈子孝。
这艘巨大的飘浮游轮,是他最精心的杰作,哪怕在三岁小孩面前都要炫耀一番的那种。
从构思到着手建造,每一个零部件,每一根桅杆,每一间舱房,都是他亲手缔造的。
这是他的心血。
结果姜宵竟然说,是虚假的?
*
神并非生来就是诸神之神,要经过历练,经过考核与磨砺。
在祂成为诸神之神前,当然也有过称得上「年轻」的时候。
在这样漫长的、尚未获得众生倾慕的岁月里,神曾经目睹过悲剧。
一艘载着千万人的游轮覆灭,转瞬间,刷新了死亡记录。
当然不是祂导致的,但与祂并非毫无关联。
如果说神也曾犯过错,那么,这是最接近的一桩。
是祂深埋心底的痛点。
撒迦利亚认识姜宵时,距离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当初知情者都已经不在了,连传言都没有留下。
他本没有机会追忆神的往昔,直到某次至深的交流,使得他们的记忆意外重叠共振,这才让他透过神明的眼睛看见了一切。
神在成为神之前的孤寂。
湮灭的感情。
包括这艘早已无人问津的沉船。
他们在那些连绵的颠倒的昼夜里有过数不清的共振,庞杂零乱到谁都分不清是谁的。
于是,哪怕分离以后,他们仍然共享了太多东西,其中就有记忆与偏好。
记忆比如这艘船。
偏好比如“奥利尔”与“爱丽儿”这两个极为相似的名字。
在与对方完全没有任何交集与联络的几百年里,这些交叠的东西依旧没有被遗忘,化作不同的形态伴在彼此身边。
三百年前的事情,别说没出生、就连型都还没成的眠礼自然不会知道。
作为当事人,姜宵和撒迦利亚却也只信自己窥见的部分。
于是,三个人各执一块拼图,怎么也拼不成完整的图画。
撒迦利亚猝不及防被刷新了固有的认知,久久无法回神。
哪怕一直站在原地的姜宵向他走来,也没有任何动作。
在很久以前,在撒迦利亚初见神明时,便跌入了这片浅蓝的冰封湖水中。
此刻,湖水正朝他涌来。
“撒迦利亚,”神明垂着眼睛,似乎还是相识数百年以来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声音轻缓,“……你是不是爱我?”
诸神之神很少会在句子结尾用上问号。
神全知全能,不当有疑问。
可祂听起来的确有微微的困惑,仿佛想知晓谜底,又仿佛只是想得到已知答案的复核。
“……”
撒迦利亚哪里想得到祂过来,讲得是这个。
第一反应,眠礼不愧是姜宵亲生的,就连问问题的方式也一模一样。
他愤怒而茫然——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他「爱」神?
明明是纯粹到不能更笃定的恨——为什么落在别人眼里竟然成了反义词?
姜宵忽然捂住了眠礼的眼睛,同时倾身向前,碰了碰撒迦利亚的嘴唇。
祂的低温偏低,而魔鬼的则很高。
一片雪掉进了滚烫的沙漠。
那是一个吻。
明明是神垂怜世人的姿态,却不是落在额头上,而是代表着情与欲的唇。
并不缱绻,也无妄念,甚至严谨得像个实验。
但那仍然是一个吻。
撒迦利亚怔在原地。
他们有过很多夜晚,但从来没有接吻过,只有充满意味的吮吸与恶劣的撕咬。
而这是一个吻。
他的筹谋,他的报复,他为自我构建的血海深仇,他绵亘百年的刻骨铭心,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里顷刻间星离云散,冰消瓦解。
魔鬼反应过来,左手覆在神的手上,捂住幼神的眼睛,右手握住神纤细的脖颈将祂拉向自己。
“撒迦利亚”一名的含义,「上帝心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