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上灵丹下肚,少年的伤势肉眼可见地快速恢复。
待少年的外伤愈合地差不多了,但意识还未清醒,应商为他清理了身上的血痕药迹,又给他换了身新衣。
这衣服也是跟求剑人换来的,那人还奇怪,万兵客怎么会要这样一件丝织精美繁复的少年衣裳。
应商觉得,少年长得清秀可爱,很是适合这件暗花织锦袍。
往后几日,应商重回锻剑台上打铁,时不时转身回头看一眼睡在石台上的少年。
少年始终昏睡着,直到某一日。
“啊——!”
一声尖叫从应商背后传来,他握锤的手一抖,锻打中的铁块被砸进燧火流石岩浆之中,火焰猛然炸起一丈高,把应商的身形映得火红。
燕芦荻睁眼便望见周遭一片岩浆火海,黑暗中热浪蒸腾,还有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身披烈火于其中。
他的影子被倒影在冰冷的山壁上,足有十余丈高,仿佛巨兽一般向燕芦荻扑下。
男人听见他的尖叫声,背着光,一步一步向燕芦荻走来,面目陷在黑影之中看不真切,手里提着的锤头火钳却被烧得烫红。
高温扭曲了空气,燕芦荻仿佛已经能听见火钳烙在自己身上时的滋啦冒油声。
他惊恐地大喊:“鬼啊!你不要过来!”
应商的脚步顿了顿。
随后走到燕芦荻面前,俯身看清了他恐慌的脸,蹙眉疑道:“你叫我什么?”
应商未着上衫,火热的温度从光亮健壮的胸膛上传来,燕芦荻望着这轮廓深刻、阴影鲜明的面容,眼泪唰一下就落了下来。
吓的。
“呜哇,无常大人、判官大人、夜叉大人,我怎么见到你了?我是不是下地狱了?”燕芦荻缩进山壁直哭,“我不想下油锅火海,你不要把我扔进火里,我怕火……呜呜……我死了还要被火烧吗?”
提到大火,燕芦荻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泪水汪汪哭得小脸通红。
常年隐居山中,应商外表确有几分不修边幅、落拓不羁,但他觉得应当还没有面目可憎到被当做修罗恶鬼的程度。
燕芦荻这么一哭,叫他不由得茫然。
但那一刻不知怎的,应商开口顺着燕芦荻的话说了下去。
“是,你死了,若是乖巧听话,莫哭闹,也可以不下油锅。”
哭声戛然而止,燕芦荻抽着鼻子,强迫自己闭上嘴,红彤彤的眼睛恐惧又警惕地盯着应商。
这副样子,着实可怜又可爱。
应商当时只以为,自己捡回来的小狼崽般的少年的确乖巧又听话,直到接连无数次落进燕芦荻的陷阱里,屡战屡败,他才了悟,自己这后半辈子,从今往后都砸在燕芦荻身上了。
而这一出修罗恶鬼的戏码,却不知是对是错。
燕芦荻没有怀疑应商的话,认为自己真的已经葬身沙海,下了地狱,被恶鬼捉回了家。
不过这恶鬼脾气甚好,又实则尤为英俊,虽然每天都拎着烧红了的铁钳锤子打铁,但燕芦荻知道他没有把自己架上油锅的打算,渐渐也不怕他了。
应商问燕芦荻姓名家世、过往爱恨,燕芦荻也一一都答了。
说至中途,还忍不住愤恨骂一句狼心狗肺谢南澶,又问应商天魔死了会不会下地狱进油锅。
应商听他讲了晴川燕氏血腥往事,自然答一句:“会。”
燕芦荻开心一笑,摘了太茫山冷潭边的花儿,编了个花环戴在应商头上,又用手捧起他的下巴,掌心蹭着应商短短的胡茬,欣赏自己的杰作。
“澹水九章也有很多花,尊上屋外的紫藤萝最美,可惜他死了,我也死了,没办法报仇了。”
应商望着他:“芦荻,放下仇怨吧。”
“我知道。我已经死了,只能放下一切。”燕芦荻说,“我原没想到死后能遇上你这样的好鬼,希望尊上死后,也能遇上个英俊体贴的恶鬼,从此忘掉谢邙那个负心汉。”
时至今日,应商已无法分辨燕芦荻度过了多少个“死后”无忧无虑的日夜,又究竟是何时察觉出了异常。
要么是燕芦荻过于狡狯,要么是他太过愚钝。
应商觉得,约莫是后者。
情之一字,总叫人痴癫。
是以在燕芦荻偷喝了太茫山下埋藏的千年佳酿,把应商扯过来压在虎皮上,轻啄他的唇时,应商只当他醉了。
可一推,却没推开。
燕芦荻眼中星星点点,双颊酡红,凝视着应商淡琥珀色的双眼,非要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