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办法把这些幽微而阴暗的心思说给孟沉霜听,只道:
“我不想失去你。”
孟沉霜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谢邙拉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指带到腹上丹田之处,白纱已经绕了一圈将伤口掩盖住,谢邙按着孟沉霜的手,往下压了压:“这旧伤是我以鹿鸣剑为之。”
方才一切隐藏在沉默中的过往,都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是,我害怕飞升雷劫。”谢邙忽然坐起身,腰腹发力时鲜血瞬间浸透白纱,但他半点不在意,不断逼近孟沉霜,直到后者闪躲不开,向后一仰摔倒在地板上。
不等孟沉霜反应,就被整个笼罩进沉重的阴影中,谢邙身形投落的暗影如同牢笼般将他束缚在地。
他瞬间双目圆睁,冷汗直冒,挣了一下,没挣开。
谢邙哪有刚才丹田重伤、柔弱无助的样子?
孟沉霜可不觉得自己的医术有这么高明。
他一掌牵制住孟沉霜的双手腕,牢牢压在胸前,另一只手就撑在孟沉霜的耳边,以一个绝对俯视和掌控的姿势,深深地注视着他。
谢邙看着惊异的青瞳中倒影出自己的身影,恍神了一瞬。
“沉霜……”
孟沉霜咬着后槽牙,不知道该如何呼吸。
“沉霜死了,我舍不得,总祈盼能把他找回来,”谢邙一字一句缓缓道,“飞升雷劫若渡不过,我便身死道消,再没有办法找回我的沉霜,若是渡过了,我就会被拘束在仙界,不得入凡尘,更找不到我的沉霜。所以,我不能渡那一劫。”
“那进入渡劫期时,又为什么非得是在幽冥九泉渡雷劫,这回不怕被天雷劈死了?”
“因为我不知道天雷能否劈开九泉冥府,姑且一试。”
“……”
孟沉霜想起来了,在他最初进入魔君燃犀躯体时,便是被谢邙关在寒川恶牢里,用鹿鸣剑挑起下巴,冷声问如何进入幽冥九泉寻回逝者魂魄。
谢邙还把他的旧身体冻在万年寒冰玉棺里,只待哪天将魂魄寻回,就能把他复活。
忽然之间,孟沉霜皱了皱眉,发现谢邙刚才的回答里出现了前后矛盾。
“所以,你真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捅自己一刀,就是为了重新渡劫,引来天雷劈九泉?”孟沉霜问,“方才所说怕被天雷劈死的那一条,真的不是在骗我吗?”
孟沉霜现在极度怀疑,如果不是因为飞升入仙界后,再也不能返回人间,谢邙甚至会用飞升雷劫来劈九泉。
孟沉霜弯着手指,挠在谢邙的下巴上,然而后者只有闪避与沉默,仿佛某种默认。
“你又是为了什么而自戕呢?”谢邙把问题推了回去,“你本不必这么做。”
孟沉霜不挠了,手指像爪子似的收了回去:“你先放开我。”
“为什么?你想编一个谎话来骗我,然后逃走吗?”
“不……是你的血把我弄脏了。”
谢邙微微一怔,半支起身向下看去,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身下人忽然顺着空档往外面一滚,骨碌碌逃开他的控制,飞速从地上爬出来,背贴床柱站着看向谢邙。
青色的衣襟上,有一块湿润的痕迹。
孟沉霜没有骗人,鲜血的确已经浸透了纱布,透过衣衫,黏腻地濡湿了他的小腹。
“别坐在地上。”孟沉霜对他说。
谢邙动了动,就在孟沉霜以为他要站起来,于是往旁边退了一步时,他又不动了。
只见谢邙不过是翻了个身,坐在深木地板上,手臂撑在后面支撑起上半身,伸直一条长腿,另一条腿随意曲着,未着上衣,肌理分明的胸腹暴露在空气中,又因为血与伤微微紧绷出轮廓。
月华般的白发披落满肩,他就这么仰头望向孟沉霜,藤萝花倒影错乱满身。
力量与脆弱,犷然与幽雅一时间在孟沉霜的呼吸中混沌起来。
许是故地重游,旧时安稳的情怀在此刻悄悄潜入,有那么一瞬间,所有的混乱血腥、仇恨痛苦都在孟沉霜的脑海中如飞驰而过的光一般转眼消逝,卷入时空尽头。
浮光掠影的回忆蹁跹而过,散发出迷人的幽香,孟沉霜发觉自己开口时声音变得沙哑:“谢邙,别坐在地上,上床去。”
“做什么?”
孟沉霜眨了一下眼,一下子回过神来,脸颊滚烫,浑身都躁动起来,堕魔的血液又在汩汩流动了,嘴上却快速说道:“自然是躺好,养伤。”
谢邙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挪回了床榻上。
孟沉霜似乎是满意了,转过身去翻箱倒柜,捣腾出一身剑阁旧白袍,正脱掉脏衣裳想要换,忽然听谢邙喊他:“阿渡,等等,先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