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阁主已经走下高台,正穿过殿中大梁投下的暗影,向殿外二人走来。
燕芦荻呆呆地望着阴影中高大伟岸的身影。
直到阁主走到檐下,被悬挂着的灯火照亮面容,燕芦荻与李照枫看清他的样貌,才猝然发觉剑阁阁主孟沉霜是这样年轻。
他长发略束,肌骨如玉,没有半点严肃锋锐的意味。
一身阁主白袍被烛火照得昏黄,冲散了寒气,仿佛和他如雾如花般的眉目一样沉静柔和。
开口时,声音也似风似雾,清而宁:“先随我来。”
燕芦荻看得呆住了。
尊上随后说了些什么?
燕芦荻试图回忆,可闭上眼,耳畔却只有孟朝莱报丧的话语。
“师尊……今日为谢邙所杀,陨落于诛仙台。”
谢邙与尊上合籍三百载,尊上待他那样好,他怎么舍得……这是多狠毒的一颗心。
燕芦荻再次失去了一切,更令他不能理解的是,谢邙毫无悔改,还有孟朝莱为他狡辩。
燕芦荻没在收到孟沉霜死讯的第一时间找谢邙复仇,毕竟孟朝莱才是孟沉霜的亲传弟子,他不能越俎代庖。
可孟朝莱昏庸怯懦,燕芦荻不得不亲自上阵,他要将自己磨成一柄刀,一柄杀死谢邙这个负心汉的刀。
骨花阁中,燕芦荻重新睁开了双眼。
这本是一双大而圆润的下垂眼,然而门外雪光映在他眼底,却像阴沉沉云翳般压住了燃烧的火光。
在玉猩刀沾过血以后,燕芦荻心底一直有道声音催促着他,方才谢邙与魔君吻得难舍难分的情景使这声音变作山崩地裂般炸开。
他不能再等魔君的施舍了,他今夜就要杀死谢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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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汶随藐岱与微山走入晓黑峰时,寒风带着雪片撞上他的脸,他不由得抱臂瑟缩了一下,把手里的折扇连带着毛球一起塞进了衣裳里。
一旁的裴新竹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裴汶看着他仍旧一身淡紫轻纱,纤臂白背在纱下若隐若现,登时觉得自己身上更冷了。
藐岱道:“二位天尊请到守白殿稍坐,我们这就去请阁主。”
“多谢藐岱长老。”裴汶抱拳。
她朝微山比了个眼色,微山立刻与几人分开,独自往轩辕台祠堂去了。
祠堂门口的法阵仍在默默运转,散发出银光,微山敲了敲门,道:“阁主,有客人。”
祠堂内一片死寂,厚重的木门格挡住火烛燃烧的劈啪声,只有光影在窗格上飘摇。
微山顿了顿,再次敲门:“是天上都来人,有两位天尊驾临,说是来商议浮萍剑去向,须得阁主亲自接见。”
屋内仍旧寂静无声,天地间通白净澈,大雪簌簌落在屋檐上,木梁被压得发出嘎吱声响。
微山等了一会儿,一无所获,再次伸手敲门,在这一刹那,银光法阵骤然湮灭如烟。
微山的拳头愣在半空。
下一刻,吱呀一声——
朱红大门向内打开,一张清癯色淡的面容一寸寸展露在天光之下,孟朝莱轻轻垂着眼睫,如同一方精致却脆弱的琉璃花盏。
他跨过门槛,背手拉上了祠堂大门,越过微山向雪地中走去。
“我知道了,请他们稍坐。”他的声音干哑,如同枯枝扫地。
微山看着他的背影,急了:“阁主,你要去哪?”
孟朝莱越走越远,声音在风雪中变得模糊:“沐浴更衣,待客。”
“……啊,好,好。”微山愣了愣,又觉得孟朝莱说的不错,剑阁阁主的确不能穿着一身血衣见客。
可他这是往什么地方走,坐月峰么?
孟朝莱御剑返回坐月峰澹水九章,孑然一身,往自己住的风安雨静斋去。
这座竹树环合的屋子过去只住着他与莫惊春两人,就在孟沉霜的伏雪庐之西,隔着那绵延不绝的紫藤花树遥遥相望。
风安雨静斋离湖泊冷瀑很远,又在避风处,温暖宁静,唯有竹叶沙沙与林间鸟鸣。
一切尘嚣喧扰,似乎都被隔绝在澹水九章之外。
孟朝莱褪去满是干涸发黑血痕的白袍,在温泉中沐浴,洗去身上血迹,又一点点把骨折破碎的地方掰正捏好。
骨肉剧痛让他冷汗淋漓。
他始终抿紧双唇,不泄露出半分声响。
完成这一切后,孟朝莱面无表情地起身,换上剑阁阁主礼服。
其实,这不过是又一件白袍,只是层次更加复杂。
柔软的丝绵中单、领缘漆银云纹的间衫、挺括的雪色暗花绉外袍,以及山川织锦白蔽膝与烟雾般的薄纱罩衣。
玉冠簪发,面若芙蓉。
只可惜孟朝莱唇上没有半点血色,这一身繁复雪白的装束,将他映得更加苍白瘦弱,唯有竹节般的脊骨挺直了,支撑着漠然而稳重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