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间霎时探出一支雾蒙蒙的桃花。
“清醒了?”
“嗯。”谢邙与孟沉霜的视线交汇,他闪躲了一瞬,但下一刻,又抬眼望回去,“你……救了我?”
孟沉霜微微一顿。
而后放下手里的水杯,忽然握住了谢邙的手,接着向谢邙倾身,阴影一下子拢住谢邙,未挽起的发丝垂落在他胸前,些微发痒。
谢邙看着孟沉霜如玉似露的面庞向自己靠近,不知为何忽的身体紧绷,喉结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
这是怎么了?
好在孟沉霜停在了一个微妙暧昧的距离,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谢邙,道:“是啊,我救了你。”
谢邙还记得那夜的事情,看眼下情况也明白是孟沉霜好心把他捡了回来,他只是想问,为什么要救他?
约莫是他问得不清楚,让孟沉霜会错了意,谢邙正欲开口解释,却被孟沉霜下一句话砸得整个人一怔。
“我救谢仙尊性命,谢仙尊是不是因当以身相许?”
谢邙那张棱角分明、向来淡漠冷厉,仿佛不为任何事动容的脸在这一瞬陷入空白。
发生了什么?
这些年来,尽管谢邙不理修仙界尘俗言语,仍时不时会有关于浮萍剑主的传闻入耳。
听说浮萍剑主孟沉霜道骨道心,剑术卓异,惊才绝艳。
又听说浮萍剑主行踪不定,唯在与人比剑时露面。
见者无不惊叹其仙姿绰约,似高山晶莹冰雪,缥缈不近凡尘。
剑阁远在西北长昆山之上,风雪冰霜连年不止,峥嵘崔嵬,浮萍剑主于此清修无情道数百载,恐亦复如是。
可谢邙所见的孟沉霜,虽踏无尽清辉而来,却身伴漫天风花雪月。
似高月朦胧,又缭绕满身清芳。
一颦一笑间,双眼如桃花碎玉,还张口便是什么以身相许……
哪似冰雪?哪似无情?
自然,也不是说不能以身相许。
只是谢邙还不太明白孟沉霜怎么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他试图思考寻找答案,但目光落在孟沉霜脸上时,却什么也想不出来了。
只感觉手被握在一双温暖柔软的掌中。
“我……”
“谁要以身相许?”
还未等谢邙问出任何问题,带着少年气的清脆人声便打断了他的话头。
他想着传来声音的门外望去,然而却不见人影。
谢邙正疑惑,孟沉霜忽然松开了手,从床边起身后退一步,弯下腰,把一团火红毛绒绒从地上抱了起来。
四只黑爪子朝上蹬在孟沉霜胸口,粗尾巴悬在空中一晃一晃的,竟是只会说话的小红狐狸。
孟沉霜握住别南枝乱蹬的黑丝爪子,笑道:“自然是你要以身相许,我救了你,你就得跟我回家当毛绒枕头。”
“嘤——”小红狐狸连声叫道,“不要,你会把我压扁。除非……你给我烤金尾鱼。”
“好,回去就给你钓。”孟沉霜揉着狐狸肚子,一口应下。
那日后续的事情,谢邙记不大清了,似乎是孟沉霜又请别羡鱼来看了他的伤,谢邙方才知道自己被孟沉霜带到了春陵医谷。
而别南枝口中所说的金尾鱼,是孟沉霜养在澹水九章雾泊中的鱼儿。
别羡鱼建议谢邙再留在医谷静养一段时间。
谢邙见孟沉霜最近一直住在医谷,便应下了。
他们一起住在别南枝的小院里,一东一西正对着两间屋子,谢邙每日醒来时,便见孟沉霜在院中练剑。
浮萍剑势如虹,搅乱晨雾清气,又削落满架蔷薇。
别南枝化作原型,盘住尾巴睡在蔷薇架下,等孟沉霜每日一万剑练毕,红黄粉白的花瓣已经将他盖成一座花山。
谷中轻风微凉,孟沉霜收了剑,伸手进花堆里,捏着小狐狸的后颈把他提起来抱进怀里,或回房打坐,或寻到谢邙闲坐午后。
谢邙不是个多言辞的人,孟沉霜虽不像传闻中那般冰冷,但也不算话多,房中唯一聒噪的大概是别南枝。
但他总嘤嘤嘤地狐狸叫,两人都听不懂,谢邙想孟沉霜多留一会儿,便请他手谈几局。
棋盘上你来我往,兵将厮杀,总易让人不知岁月,两人时常下棋至皓月东升又西落,小狐狸就在一旁呼呼大睡。
谢邙的伤养了很久,久到别羡鱼都觉得奇怪,开始担忧这回给无涯仙尊治病是不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一度怀疑这和两人彻夜下棋,思虑太重,神思劳损有关,后来每到夕日沉落时,便会来催促两人收了棋盘。
有时候别羡鱼还会向谢邙传达一些来自天上都的消息,询问他何时返回讯狱,谢邙总是掩唇咳嗽几声,说,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