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勍默然,良久,方缓缓抬起头,语气之中,却蕴藏着一丝无奈的悲戚。
“陛下,臣如今已经不能再留在朝中了。”
段淞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用目光示意宫人内侍都退下,随即起身从桌案后走出,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沉声问道。
吴长勍的下颌抖了抖,痛然闭目。“臣若是继续留在前朝,便是给了旁人一个把柄,臣…不愿如此,陛下也不该受此等恶言攻讦。”
段淞沉思地看着他,片刻突然发问。
“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吴长勍猛然睁开眼,“陛下怎能听信那等奸人的胡言乱语?”
段淞却轻笑了声,“过往都是旁人在说,胡言乱语也罢,确有其事也好,谁都无从查证,朕如今倒是想听听,关于先帝和你的传言,你究竟会怎么解释?”
“陛下,臣…臣…”吴长勍似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向自己发问,一时语塞,不掩惊惶。
“朕又不是在质问你,你只要实话说便是了,”段淞的语气倒是颇为轻松,“所以先帝为何这般垂青于你,她在为时对你颇为倚重,甚至驾崩前将朕也交给了你?反正你都准备乞骸还乡了,临走前为朕解个惑也好,说不定朕一高兴就同意了。”
吴长勍垂下眼帘,也不知是为了躲避段淞审视的目光,还是当真陷入了回忆之中。
半晌,他缓缓开口。
“陛下若是想听,那臣告诉陛下也无妨。”
第58章 帝后
段淞的瞳孔微微紧缩, 藏在袖中的手也深深掐入了掌心。
虽说他已在皇后那里得到了支持,对自己的身世不再像过去那么抵触,但当真要听起他阿娘和吴相之间的事, 他自认做不到全然不紧张。
但话已出口,他若是此刻反悔, 显得自己反复无常不说,对方说不准还会以为他心虚。
段淞暗暗挺直了脊背,皇后说得对,他没什么可心虚的。
吴相只是垂眸盯着地面, 也没发现他的情绪波动, 慢腾腾地开了口。
“先帝…是个极为特别的女子, 说句大不敬的话, 若是从治国韬略上而言, 她比璟帝更适合当这一国之君。”
段淞皱了皱眉, 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 但话到了舌边,临了还是没出口, 默然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吴长勍继续道:“臣初入中书省之时,先帝还是璟帝的宸妃, 陛下您和长公主都尚未降生,但她那时已经时常出入紫宸殿,同璟帝一道批阅奏折。
“朝中官员对此事多有些不满, 但璟帝从未见将那些愚见放在眼中, 因为他也知晓,先帝之才, 不该被埋没在后宫之中。”
“什么,我阿耶也知道?”段淞一脸错愕。
他脑中确实有些儿时的印象, 阿娘与阿耶素来亲密无间,便是民间夫妻也鲜少有他们这般恩爱的,所以在听闻阿娘和吴相的传言时,他才会如此生气。
但他也只是认为他们感情甚笃而已,要说阿耶主动让阿娘分担朝政,他却是从没想过的。
吴长勍点了点头,回道:“臣再说句不敬的,璟帝为君之道可谓平庸,但他最好的一点,便是从不嫉贤妒能,即便对自己的发妻也是如此。
“先帝展现出的才略惊人,他从未因此而对她有所忌惮,反而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先帝原先只是在璟帝批阅奏章时进言献策,而到了后来,她可将璟帝的笔迹仿个十成十,一半以上的诏书都由她自己敕发。”
段淞将骇异之色压在眼底,“正因她能仿写阿耶的笔迹,也有传言说,我阿娘是自己仿造的传位诏书。”
吴长勍摇了摇头,夷然不屑道:“那都是些小人之心罢了,他们偏怀浅戆,目光如豆,既看不出先帝的才略,更不能理解璟帝的心胸,可笑至极。”
“所以…”
“先帝之位,确是璟帝亲指,陛下切莫听信了谗言。”
段淞顿了顿,洞幽烛微的目光扫向他。“那你呢?”
吴长勍的眼皮抖了抖,“臣…确实是被先帝一手提拔,才能入阁拜相,这一点无可否认。”
“所以她为何偏要提拔你?”段淞追问。
“陛下,当年颖河水患,是先帝向璟帝推举臣前去治水,只因臣曾在奏章中提起过加固河防一事,臣自那之后,方才得了璟帝的看重,得以入阁,但这一切都有据可考,绝非先帝徇私而为。”吴长勍拱手低眉,辞旨甚切不似作假。
“那后来呢?”段淞的眸光闪了闪,“他们说你同先帝过从甚密,可有此事?”